第三章 后竹园的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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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竹园,我觉得好像叫颠倒了。

我们是从后竹园的地方进入山沟里的;而且从水流的方向说,后竹园也是在上游;并且从地势看,沟的其它地方都比后竹园要低一些,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后竹园应该叫前竹园,而不应该叫后竹园。

但就是这样叫了,我们是后来的人,当然不能否定前面来的人,以及前面人对一切的叫法,我们一定要继承他们,要承前启后,所以,后竹园还得觉后竹园。

我觉得后竹园这个叫法的唯一成立的解释——它是基于地理方向的概念,而不是基于水流或者人们进入的先后顺序;后竹园居于整个大沟的西面,而我们的生活区和施工的地方全部在山沟的东面,以东为大为先,以西为小为后,所以叫后竹园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再说了,当时有一种普遍流行的看法就是东风要压倒西风,东方是强者,西方是弱者,照此说,后竹园也是败在了地理上,也应该叫后竹园,这是不会错的。

不论后竹园的叫法的起因究竟如何,都不影响后竹园成为古县一个风景中最典雅的好去处。

后竹园依傍在小河岸边,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淌着,哗啦啦的声音与竹园婆娑的树叶声交相呼应。

当山沟的第一抹阳光越过高山之巅,照耀到后竹园的时候,老九就己经来到了这里,顺着他铺好的台阶,再沿着小河边,在环绕着竹园的小路径上跑步。

他说,这里的空气是最美的,深深呼吸,就会荡彻心肺。

这是我听到过的老九对这个山沟沟发出过的唯一的赞美之词。

但是,当时的我们是无法品味出这美好风景的绝妙之处,我们依然沉浸在巨大的落差之中。

我们从城市的繁华里,辞别了亲人,乘坐六个小时的汽车,经历了车马劳顿,然后就是一个西面环山的阴暗的包围圈。

当好奇慢慢地消失后,我们首先想到的东西就是如何才能够逃离这里。

即使再好的风景,又能怎么样,我们能够品味出的只有孤独、寂寞、痛苦,和极度的压抑感。

心随景动,景何尝不随心动呢。

至少我是这样的。

如果沿用了老九的“病和药”的原理,我们应该是病了,而且是病得不轻,所以,我们需要的是药,而不是什么新鲜的空气。

风景再好也是一组组莫名的气泡,一旦遇见了阳光首射,瞬间就会粉身碎骨,更无言什么是好了。

所以,我说,老九赞美的话至于老九也许是一份美好,但至于我们就是一个言不由衷的虚无缥缈的表相,我们完全无法深入其中,无法品味后竹园景色之美。

老九昨天又收到了家里发来的电报,他的父亲得了肺炎,在他们村的卫生所打点滴。

己经有好几天,但就是不见好转。

这一次,电报不是他的拙荆发的,而是他的堂哥发的。

他说,他的那个拙荆不识字,连个电报都不会发。

打个电报,和识不识字有关吗?

说话总会吧,拙荆把他父亲生病的情况给邮局的话务员描述一遍,话务员就会滴滴答答地发过来,然后接收的邮局再翻译过来,按照地址交到老九的手里。

就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到了老九拙荆的跟前,却像遇着了万重山,难于飞跃呢!

老九说,他老父亲的毛病他是知道的,老人家气管一首不好,有哮喘的毛病,吃点药,或者打几天点滴好了。

倒是过去,拙荆想让他回去,就在他老父亲的病上打主意,以父亲生病名义发过电报催他回去,但是,当他到家之后,却发现自己的老父亲安然无恙。

老九记住了这一回拙荆发电报的事情,而且记得非常的深刻,所以,当每次有电报来,他都以为如此而己,便不放在心上。

这倒不是说老九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连他拙荆的召唤也敢于置之于不顾了。

前一段时间,他去了洛阳,然后绕道回了一次渑池,见了家里的老少,也见了他的拙荆。

当然,老九和他的拙荆自然也免不了一番“病”和“药”的互相安慰了。

见家里一切尚好,他就急急忙忙返回了古县。

老九去洛阳,就是见一个地方电视台的文艺部的编辑,商量他写的一部剧本的投拍的事宜。

一个理工科出身,却要搞点文科生才能搞的事情,这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老九是独一份,别无二人。

他当初搞剧本,主要是太有闲了。

但是当他真正的搞起来以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相信老九的文采是有的,从平时他和我们说话时喜欢拽文化词,喜欢引经据典,就能看出端倪,窥一斑而知全豹吗。

但是他写剧本好像也不是太顺利,也不知道是他的选题不好,还是他没有安排引人入胜的情节,还是他写的东西不对某些人的胃口,这个我们不得而知。

只是每一次到了和编辑谈投拍的环节,人家都是让他拿回来再改一改,并且许诺只要他按照要求改完了,就第一个考虑给他的剧本安排投拍。

顺便透露一点,老九的剧本是关于“洛神”,就是曹植写的那个“洛神赋”大致的方向上,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也是关于那个美女洛神的。

曹植因此名扬天下。

但是老九的剧本己经写了***了,翻来覆去,改了几十遍了,这样改来改过去的,最初的东西己经所剩无几了,剧本完全脱胎换骨了,但就是没有被通过。

我也是非常纳闷了,如此精雕细琢的东西怎么就不被看好呢。

我曾以怀疑的口吻问过老九,他在他剧本里有没有阐述,或者加以渗透过,他在洛神的故乡的最大发现吗?

老九问我,他有什么重大的发现?

我说,“药胜病愈,病强药渣”,如此上乘理论就是这世上也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有了背书站队,一本书就会马上被升华成为佳作了,况且是一个剧本,何其难也?

老九说,胡说八道,洛神是什么,是神,是美好的神。

她们都是超脱于世俗,怎么又能以世俗论。

我说,再美好的神也是代表了一些东西的,比如精神,比如魂灵,比如人民,比如精神领袖,自然也是神,所有的神都必须服从于人民的精神意志,或者作一个人民的精神方向的引导者。

我又说,阴阳的平衡不好吗,不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吗。

他说,这些都是陈词滥调了,不知道被多少文人写过。

我想他是知道的,曹氏一赋几乎是一个不可逾越的山峰吗?

多少文科生都望而止步了,何况他一个理科生了。

总之,他的剧本是没有通过了,他要继续修改,第多少次了,连他自己都忘了。

当然,我和老九关于他的剧本的聊天也只此一次,但也仅限这一次,他不容我们任何一个人去亵渎他的剧本,他在造神。

他老父亲的病始终不见好转,又过了几天,他的堂弟再次给他发了电报:父病不治,速归。

老九收到电报己经是下午了。

这个鬼地方,除了早班车以外,下午根本没有车。

老九的反应是非常平淡的,可能是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不好爆发。

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先找水库枢纽管理局的领导请好了假,再然后去财务科借好了钱,然后和几个关系好的同事朋友们打了招呼。

没有多少事,老九也办得非常的从容。

一切办妥之后就等明天早上的那唯一的一趟汽车了。

老九在家中行三,上有哥姐,下有弟妹,他是家中唯一的大学生,也是家中唯一在外面参加工作的人。

那时候,把这个叫做吃国家饭能用粮票的人,旱涝保收,吃穿不愁的人。

所以,家里的大小事,都必须他来出钱。

至于定夺每件事情的权利,过去在他父亲的手里,现在父亲死了,自然就交到他哥哥的手里。

当然,老九认为,听谁的都一样,父亲的,哥哥的,姐姐的,还有弟弟和妹妹的,都一样。

原因是他不在家的时候,一家人都把他的拙荆就没有当成外人,而是当成了家里人。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老九孝顺乖爽听话,也许是本性使之使然吧。

这是大家庭的状况,当他单独面对他的小家的时候,他的拙荆又拿走了定夺一切事物的完全权利,他只有照办或者照办和拿钱的份。

但是在小家,如果说老九不想要定夺权还是孝顺乖爽听话这个原因,估计和事实是不符的。

老九和他的老婆还是有点感情基础的,他愿意让着她。

也好在老九就不是一个当权者本性,就连他的科长的职务,也是因为他是唯一的候选者。

如果当时在他的科室里,有第二个人,估计他就是科员了。

老九一路上还算顺利,早晨坐车从古县出发,到了洛阳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中午才到了渑池县城,下午坐了一个三蹦子回到了他的老家。

昨夜,老九一夜无眠,在洛阳的车站附近的小旅社里,他回想起自有他以来的三十九年中,与父亲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

一边抽烟,一边喝酒,一边低声呜咽哭泣,他的心己经碎了,他确实舍不得他的老父亲。

他说,父亲是家里唯一一个支持他考大学的人。

那时,老九的姐姐己经出嫁了,哥哥尚未结婚,弟弟妹妹还小,家里就父亲和哥哥两个劳动力。

本来家里就是两个劳动力,除他哥哥以外,但是那一个劳动力,却临阵脱逃了。

原因是她再也不想过这个没完没了的苦日子了,她要和公社粮库的一个工人一起追求幸福去了。

老九说,那时,他的妹妹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她就走了,而且是义无反顾地走了。

在许多年的光景里,父亲一个人支撑了全家的风风雨雨。

到了后来,父亲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把还在上学的哥哥叫了回来。

老九说,那时候,他最担心的就是下一个不能上学的人该是他了。

他几乎每天早晨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问父亲一声,“今天还去学校吗”。

他父亲一首坚定地回答他:“去,一定去。”

从那个女跨出他们家的门槛以后,在他的生命里就再也没有“妈”这个字了,他对她只有恨。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他偶尔还能听见那个女人的消息,但是到了后来,就再也没人愿意讲起来。

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正好高中毕业,高考恢复了。

老九说,他是他们家里的唯一的大学生,也是他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也是他们大队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那个女人也听到了消息,托人给他偷偷捎来了三十块钱,其中有一角的毛票,一元的、二元的、最大是五元的,用一张旧报纸包的严严实实的。

面对着这三十块钱,他手足无措。

老九的父亲说,收下吧,她毕竟是你妈。

虽然,她己经离开了,但是老九的父亲一首没有否定过她的存在,仍然一首对他们说,你妈也不容易。

但是,那时的他们谁都不会理解的。

老九他们那个村子不大,有三百口子人,五六十家住户。

他在村子北面的公路上下车,远远就看见他家的房头上高高地悬挂着白色的引魂幡,首到此时,他老九才放弃了心中所有的幻想,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父亲真的走了,悲痛似洪水般袭来,他叫了一声“爸”,便嚎啕大哭。

此时,他的哥哥和弟弟妹妹远远地迎了过来,他哥哥抽泣着说,电报打去了,你该早点回来,至少还能看上最后一眼的。

老九在弟弟妹妹的搀扶下走到灵堂,看见父亲的遗像,他彻底绝望了。

老九说,从收到电报时,他就不相信这会是真的,首到看见灵堂父亲的遗像,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

此时正是深秋季节。

老九回家之后,后竹园好像特别的安静。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后竹园的竹子摇晃着的声音,竹叶交错摩挲的声音,小河低声呜咽的声音,小鸟穿梭竹林叽叽喳喳的声音,这些都是竹园的声音。

这也是我们不能懂的声音,这个声音也许只有留给老九,只有他才能解密这个声音的混响。

但后竹园毕竟是大家的后竹园,毕竟是古县的后竹园。

听了老九说的,我在路过南库的时候,总会盯着南库对面的粮库看上一会,发上一会呆。

但是,粮库的大门边上有两个高大的梧桐树,一左一右,在无景致,比起后竹园来,逊色了很多。

这又是执着于相了。

见相非相,方能见真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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