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人的遗物不能白捡
院子静悄悄的,周嘉宏正蹲在灶前,把锅底最后一点米汤倒进缸里。
昨夜的咸粥吃得干干净净,连锅巴都被他刮下来晾干了,准备磨成糊给小桃当点心。
他刚站起身,就听见院门“咚咚”地响了两下。
那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点穿骨的节奏感,仿佛是敲在骨头上,冷冷的,钝钝的。
“嘉宏——”门外一个女人的嗓音细细长长地飘进来,带着一点揶揄、一点不怀好意:“你出来一下,有点事儿商量。”
是张寡妇。
周嘉宏没动。
他不急。
他慢悠悠扯了块布,先把手擦干净,又把围裙摘下来叠好,挂在钉子上。
然后走进屋里,从灶台下摸出那把斧子,斧柄打磨得油光锃亮,斧刃微微翘起,带着刚磨过的冷意。
他把斧子别到腰后,这才转身走出去。
门口站着不止一个人。
张寡妇穿了件新棉袄,花的,颜色扎眼。
她手里拎着个布包,笑得脸上堆满褶子,眼角还抹了点胭脂。
她旁边站着的是村支书周天奎,穿着呢子旧大衣,里面鼓着件羊皮坎肩,手肘上夹着一卷泛黄的牛皮纸,眼神警惕,嘴唇紧抿。
这俩人一左一右,把院门堵得严严实实。
“呦,嘉宏,脸色不错,昨晚休息得挺好?”
张寡妇笑着凑上前一步,笑意没进眼睛。
周嘉宏站定,眯着眼盯着她:“有屁快放。”
张寡妇眼角一跳,但还是笑着回头看支书:“我跟支书说了,你媳妇刚没,家里又一群外姓丫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按村规——”“你想干嘛?”
周嘉宏冷冷问。
他语气淡得像是在问天气。
张寡妇被他怼得一噎,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扯回脸皮,咧嘴道:“不是我想干嘛,是村规明文写的,户主一死,宅子就要重新分配。
这房子是你媳妇娘家的——”“你看这个。”
周嘉宏没理她,手一伸,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别扯嘴皮子,看文书。”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纸,纸边己经被岁月啃出了毛边,厚重、微微泛油,角落处还残留着一点红色指印。
周天奎本能地接过,低头看了眼,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张寡妇一看,脸也变了。
那是一张民国年间的土地契,落款赫然写着“周家祖产”,后面还盖着一个圆形篆体印章,乃是当年村长留下的印。
“你哪弄来的?”
周天奎抬起头,眼神有些不善。
“家里祖坟地底下刨出来的。”
周嘉宏语气不紧不慢,“以前埋着,怕招灾,我媳妇一首不敢拿出来。
现在她走了,东西就归我了。”
他说着,走上前一步,把契约往支书怀里一塞,语气骤然冷了几分:“你敢说这不算数,就拿着它上山跟我祖宗讲讲理。”
牛皮纸“啪”地一声砸在支书胸前,声音不大,却仿佛在围墙边炸了个小雷。
支书神情微微一僵,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周嘉宏又道:“你要是想撕了这纸,就等着我写状子,送到公社去。”
“你吓唬谁呢?”
张寡妇咬牙。
“你要试试?”
周嘉宏看着她,语气平平,却让人莫名发冷。
张寡妇眼神飘了飘,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接这茬。
气氛凝滞了一瞬。
周天奎把契约折起来,手指按得死紧,脸色难看,终于道:“这纸我看过了,你说是就算?
这年头认这些旧玩意儿的少了。”
“那就试试看谁硬。”
周嘉宏语调如常。
一句话,把所有的虚头巴脑都拉回了地面。
试试看谁硬。
他不吼,也不咆哮。
只是把这几个字一字一句吐出来,仿佛不是在交谈,而是在下战书。
空气凝固了一会儿。
张寡妇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眼角抽搐,咬牙吐出一个字:“疯子。”
然后扭身走了。
周支书沉着脸看着他,最终哼了一声,把手里的契约丢还给他,转身离开。
临走时,他冷冷道:“别太嚣张。”
“嚣张不嚣张,你再来就知道了。”
周嘉宏回得干脆,抬手关门,“滚。”
门关上的瞬间,院子重新安静下来。
屋里,几个小丫头正躲在门后,谁也没说话。
等脚步声走远,小雪才吐了口气:“哥……你吓死我了……”李小芹却抿着嘴,望着他腰后的斧头,眼神幽深了一瞬:“我们……真的能留在这房子里?”
周嘉宏看着她:“只要我不死,这房子谁也别想动。”
他说完,把袖子卷到胳膊肘,走进厨房,把搁在柜角的米袋子拎出来。
李小荷走过来,看了看那袋子,眼睛一下睁大:“你哪来的米?”
“以前藏的。”
“真的假的?
你这米是白的!”
小雪眼尖,踮脚探头看那一捧米。
“嗯。”
周嘉宏淡淡地应了一声,从筐里拿出一块干咸肉,又抓了几把干菜出来。
火生起来的时候,炕头的小桃揉着眼走下来,鼻子一抽抽:“哥,好香啊……”周嘉宏用锅铲搅动锅里的粥,木柴噼里啪啦地响着,锅盖揭开,热气扑面。
咸肉和干菜的味道溢满整间屋子。
“好了,端碗来。”
西个女孩围在桌边,一人一碗,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小芹吃得快,李小雪吃到一半突然抹了一把眼睛:“哥,我……我们以后也能天天吃吗?”
“能。”
他斩钉截铁。
小荷放下筷子:“我不信,咸菜、咸肉、白米,你哪来这么多?”
“这是遗产。”
周嘉宏夹了一块咸肉到她碗里,“死人留下的。”
她愣住,没敢再说什么。
刚吃完,门外就响起一阵敲门声。
“又来了。”
小芹警惕地站起来。
“这次不是张寡妇,是支书。”
周嘉宏淡淡说了句,然后自己去开了门。
门开,周天奎站在门口,旁边跟着两个村干部,一脸不善。
“吃饭呢?”
支书目光一扫桌子,鼻子动了动,“挺香啊,哪来的肉?”
“腌菜肉。”
周嘉宏走出门,站在他面前。
“谁给的?
这年月讲分配。”
支书冷笑。
“没分到,就不准吃了?”
“你说呢?”
周嘉宏一言不发,从裤腰里摸出一个小本子,啪的一下翻开,“你说分配,我来问你。
去年腊月二十三号,村里粮站剩下来的那批滞销腌肉,是不是让张寡妇拿了五斤?”
支书神情一滞。
“你说按规矩,那我们就按规矩来。
我要是拿错一斤米,你现在就报公社。”
“你这人……”支书脸上挂不住。
“你敢吗?”
两人对视几息,支书冷哼一声,挥手转身:“走。”
村干部脸色各异,看着他时多了一点忌惮。
门一关,李小芹走到他身后:“你真记得那么清?”
“记不清,但他们不敢赌。”
“你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小雪凑过来,眼睛亮晶晶。
“够咱吃一阵。”
周嘉宏摸了摸她头发,“但咱不能一首吃,要想办法赚。”
“赚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屋角,揭开一块地砖,从下面抽出一张纸。
李小荷看了一眼,惊讶道:“你有粮票?”
“还不止这些。”
他说着把纸叠好,又把砖压回去,“明天开始,我去供销社走一趟。”
“干嘛?”
“换点吃不腻的东西。”
李小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信你。”
“那你也得信我说的另一件事。”
他转头望着她,“以后,谁敢动你们一下,我弄死他。”
她一怔,脸一下红了:“神经病。”
屋里响起一阵小声笑。
而这笑声之外,外面的天,终于完全亮了。
但村里不少人心头,却开始觉得——那个周家倒霉男人,好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