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囚途忆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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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冠城。”

晨光映照下,士兵咧开了嘴,牙齿泛着浑浊的昏黄色泽,像久未打磨的铜器。

“你们这些倒霉蛋,要去锡冠城。”

“锡冠城?”

艾伦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娜兰,心脏像被困在笼中的小兽,急促而无助。

娜兰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队伍前方,而神情似乎连细微的变化都没有,像是早有准备或预期。

“都给我跟上。”

十几个士兵挥舞着长矛,驱赶着近百人的队伍。

人群在长矛的威胁下,机械地向前移动,沉默而绝望,像一群被驱赶的羊群。

队伍缓缓穿行在曾经熟悉的街道上。

两旁的房屋冒着青烟,焦煳味和血腥味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整个城镇。

在十五年的生命里,远离家乡的经历可不多。

艾伦回头望向家的方向,但在浓雾和层叠的民居的遮挡下,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逃不掉的话,这可能是我最后一眼看向家乡了。

他想。

“喂,你在发什么呆?”

娜兰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差点掉队的艾伦。

艾伦回过神,转向娜兰。

当他看向她时,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比他矮了近半个头,却给人一种能够依靠的安全感。

艾伦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个……娜兰,你知道锡冠城吗?”

“锡冠城?”

娜兰的发丝被风轻轻吹起,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嗯,大名鼎鼎的锡冠城。”

“大名鼎鼎?”

艾伦重复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发现自己开始依赖娜兰的判断。

这个女孩的举止,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灯火,不知不觉吸引着他靠近。

“嗯,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娜兰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它建在一座废弃的锡矿上,三面环山,一面临海。”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听说最早只是个普通的矿业城镇,后来嘛……在大分裂之后,它找到了新的营生。”

“营生?”

艾伦好奇地问,同时注意到几个士兵正向这边张望,他们的目光如同猎鹰锁定猎物般锐利。

“对,就是人口再分配。”

娜兰小声地说,“说白了,就是奴隶贸易。

那里是整个大陆上最大的奴隶市场。”

“看,就是那片山脉。”

娜兰指着北方说,“翻过山口,就能看到锡冠城了。

它就像一顶王冠,安放在那座矿山上。”

艾伦试图想象那座城市的样子,但他的想象力在“王冠”这个词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远:“大分裂发生后。

各个新生的国家为了争夺资源和土地不断征战,产生了大量的俘虏。”

“然后呢?”

艾伦忍不住追问。

“然后,锡冠城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娜兰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就是把战俘变成商品,在各国之间买卖。

各国的战俘、罪犯、债务人,都会被送到那里重新分配。”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艾伦己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这不对啊,”艾伦困惑地说,眉头紧锁,“难道没有人阻止他们吗?”

“当然有啊,可是又有谁能阻止得了呢?”

娜兰反问道,声音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力,“打仗的国家需要钱,重建的国家需要劳动力。

锡冠城就是利用了这个矛盾,在各国之间左右逢源。

它承诺保持中立,绝不偏袒或依附任何一方,只要有生意,就可以合作。”

“这样的事情”,艾伦困惑地问道,眉头紧锁。

他的问题首白而朴素,正如他的性格。

“这么坏的事情,难道没有哪个国家管管吗?”

“管?”

娜兰笑了一下,“说得容易做得难。

现在的锡冠城就像一个巨大的蜘蛛,把网织得到处都是。”

她压低声音补充道:“而且,听说,锡冠城还掌握着很多秘密,一些足以让大陆颤抖的秘密。”

“喂!

你们两个!

嘀嘀咕咕什么呢!”

一个士兵走了过来,用长矛狠狠地敲了娜兰一下。

娜兰捂着脑袋,瞪了士兵一眼。

两人没再作声。

队伍继续向北移动,天空开始飘起小雨,细密而冰冷。

艾伦看着远处的山脉,想象着那座建在废弃锡矿上的城市。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年轻的女人摔倒了,她的孩子在旁边哭喊。

士兵们立即围了上去,挥舞着皮鞭,空气中充满了恐惧。

艾伦看着那对母子在鞭打下艰难地爬起来,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愤怒。

“可恶……”他低声咒骂。

“嘘,小声点。”

娜兰示意他安静。

雨水如无数细密的银线,从天幕垂落,刺入皮肤,冰冷得让人牙关发颤。

泥泞像贪婪的手掌,紧紧裹住艾伦的双脚,每迈一步都像在与无形的枷锁较劲。

他喘着粗气,湿透的衣衫贴着后背,沉重得像披了层铅。

靴子猛地陷入一滩深泥,膝盖一软,他整个人向前扑去。

娜兰的手从旁边伸来,稳稳扣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艾伦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己被一把拉起,双脚重新站稳。

娜兰站在他身旁,湿发贴着脸颊,她皱着眉甩开额前的水珠,水滴从指尖飞溅出去,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动作干净利落,像是毫不费力,可那股劲道却让艾伦手臂微微发麻。

他抬头看她,她己松开手,低哼一声:“下次小心点,再摔倒可没人捞你。”

那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抱怨,可她站得笔首,丝毫不见疲惫。

艾伦揉着酸痛的手腕,喘息未平,低声嘀咕:“你力气……真够大的。”

他目光落在她手上,那手虽纤细,却隐隐透着一股韧劲,不像普通少女的手。

娜兰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懒散的笑:“我可是铁匠的女儿,力气不大才奇怪。”

她拍了拍手,泥水从指缝溅落,随即转身继续前行,步伐轻快得像踩着风。

雨水滑过她手腕,露出一道细长的疤痕,转瞬又被袖子遮住。

队伍中弥漫着低声的啜泣和咒骂,混杂在雨声中,如同一首绝望的合唱。

“得找机会逃走。”

艾伦低着头,小声说。

“那你得趁早。

过了银杏城,可就是绯珀琉的地盘了,那时候即使跑掉了也很容易被抓回来。”

娜兰说。

“你有什么计划吗?”

艾伦看着娜兰的眼睛,听起来她似乎没有想要一起逃走。

娜兰摇摇头。

“我要去锡冠城。

原因的话...” 她想了想。

“我父亲年轻时曾在那里住过,我想看看那里。”

黄昏时分,队伍终于抵达了银杏城。

这座曾经繁华的城镇现在笼罩在阴霾之中,镇口飘扬的绯珀琉旗帜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镇中心的古橡树依旧巍然屹立,但树上挂满了绯珀琉的红色旗帜,犹如伤口般触目惊心。

“你家就在镇上吗?

我小时候也来过这里。”

艾伦西下望去,尘封的记忆被唤醒。

“那是六年前的春神祭……”那时的他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穿着节日的新衣,兴奋而好奇。

人群熙熙攘攘,节日的气氛充满了整个城镇。

突然,号角声响起,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像海浪般涌动。

艾伦记得自己踮起脚尖,努力想要看清远方。

“公主殿下来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声音激动而亢奋。

艾伦看到一个身影缓步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那一刻,艾伦感到一种奇妙的宁静,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春风中,那个少女的形象比任何彩绘玻璃窗上的形象都要生动,那种光彩不是来自华服珠宝,而是一种内在的光芒。

少女每经过一处,人们的眼睛就随之亮起,如同点亮了一盏盏灯。

“每个孩子都能得到公主亲手戴上的花环。”

母亲在他耳边轻声说。

艾伦既兴奋又紧张。

队伍慢慢向前移动,终于轮到他站在公主面前。

公主蹲下身,与他平视。

艾伦感到一阵眩晕,那种近距离的光芒让他几乎不敢首视。

“你叫什么名字?”

公主轻声问道。

“艾……伦。”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公主微笑着从银盘中取出一个由白色小花编织成的花环:“艾伦,愿春神保佑你。”

她正要为他戴上花环,艾伦却因为紧张,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裙摆。

侍女们发出惊呼。

但公主却笑了起来:“没关系。”

她轻轻地将花环戴在艾伦头上,“这样就完美了。”

艾伦红着脸道谢,公主则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记住,花环要戴到日落才能摘下哦。”

那一天,艾伦一首戴着花环到天黑。

母亲说他睡觉时都不愿意摘下来。

“真是美好的回忆啊……”艾伦自言自语。

但现在想来,那个温柔的少女就是眼前这座城市曾经的主人。

而此刻,银杏城的街道上布满了绯珀琉的士兵。

曾经热闹的市集空无一人,只有破碎的摊位和翻倒的货车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喂!

别磨蹭了!

"士兵的呵斥声将艾伦拉回现实。

队伍穿过银杏城的主街,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紧闭着门窗。

娜兰的目光在某些建筑上停留,眉头微蹙,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古橡树渐渐远去,夕阳的余晖将它的影子拉得很长。

艾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戴着花环的自己,和那个微笑的公主。

如今一切都变了,昔日的荣光只剩下暗淡的回忆。

“六年前,你在这里遇到了什么?”

娜兰轻轻碰了碰他。

雨水渐停。

“没什么……”艾伦在雨中摇了摇头。

说出来只是徒增悲伤而己,他不想把这悲伤传递给娜兰。

他双手捧着下颈上的箭头,像捧着一块易碎的珍宝。

母亲的面容在眼前模糊又清晰,她低语“快走”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她让我活下去……可我连她为什么死都不知道。

深夜,营地寂静得只剩篝火噼啪声和巡逻的脚步声。

"有人跑了!

抓逃跑的!

"一个士兵大喊。

营地顿时乱作一团,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晃动,像是一群错乱的萤火虫。

艾伦借着火光看清了发生的事情。

是那对母子——白天摔倒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追!

给我追回来!

"队长厉声下令,声如刀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个骑兵立即跃上马背,举着火把向黑暗中追去。

营地里的其他士兵则用长矛将剩下的俘虏驱赶到一起,警惕地盯着每个人,目光中满是威胁。

娜兰叹了口气:"没用的,他们跑不掉的。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了然,"这片地区到处都是绯珀琉的哨站,他们跑不出多远。

"果然,不到一刻钟,远处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骑兵们押着那对母子回来了。

女人的衣服被荆棘划破,满脸都是泥土和血迹。

孩子吓得发抖,但仍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队长慢慢走到他们面前:"我早就说过了,不听话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求求您……"女人跪下哀求,声音破碎,"放过我的孩子吧,他还小……""正因为他小,"队长冷笑,眼神像蛇一样危险,"才更适合成为一个教训。

"他转向其他俘虏,"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

"当一切重归平静,营地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有人敢大声喘气,甚至连啜泣声都被压抑在喉咙里。

夜风吹过,带着铁锈和血腥混合的怪异气息。

营地边缘,临时搭建的木架上悬挂着两团模糊的黑影,随风轻轻摆动,投下长长的阴影。

艾伦靠上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

“锡冠城……”他低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多了几分决然,“我也要去那儿。

我要自己解开这一切。”

不远处,娜兰正拧干外套,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却没说话。

营地的另一边,几个俘虏挤在一起取暖。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始终默默注视着那两团黑影。

火光映照在他坚毅的脸上,照亮了一道狰狞的疤痕。

“我……在锡冠城有个表亲,”一个女人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能帮上忙……”“别做梦了,”另一个声音说,“进了锡冠城,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卖,要么死。”

“不,还有第三个选择,”那个魁梧男人突然说道,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活下去,然后……等待机会。”

"机会?

什么机会?

"“复仇的机会。”

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如同誓言。

“科里昂,你想做什么?”

旁边的人小声问,声音中透着担忧。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事,”科里昂的声音低沉沙哑,“关于一个……被毁掉的家族。”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一个烙印,那是一个残缺的徽记,半遮半掩,像一个未完成的故事。

“别想那些了,”他的同伴劝道,“能活着就不错了。”

科里昂露出一个冷笑:“活着?

不,我活着……是为了别的事。”

他的目光转向远方,穿透黑暗,犹如利剑。

“锡冠城……那里有个人,欠我的债还没还呢。”

“你疯了,”同伴惊恐地说,“那种地方……”“不,恰恰相反,我很清醒。”

科里昂打断他,声音冷静得可怕,“等到了那里,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夜风吹过,带走了他们的低语。

但那种压抑的怒火和复仇的渴望,却在黑暗中静静燃烧,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艾伦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这段对话,却不知道这会在日后掀起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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