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爬到五楼时己经气喘吁吁，十五年不正常的作息和营养不良让她的体力大不如前。
走在前面的赵小菲却步伐轻快，钥匙串在黑暗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抱歉没电梯，"赵小菲回头说，"但顶楼安静，适合写作。
"她打开门，一股书香和咖啡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
林夏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
门槛像是一条分界线，分隔着她的过去和未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的纹身，深吸一口气，跨了进去。
公寓比想象中宽敞，但被书堆得几乎无处下脚。
客厅两面墙都是书架，塞满了各种颜色的书籍；茶几上堆着稿件和空咖啡杯；一台老式笔记本电脑孤零零地放在角落的小桌上，键盘磨损得发亮。
"书房在这边。
"赵小菲领她穿过走廊。
林夏注意到墙上挂着几张裱起来的书封，其中一本的标题是《西叶草的第西片叶子》。
书房比客厅整洁些，一张折叠沙发床己经打开，铺着干净的蓝色床单。
窗外是城市的夜景，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浴室在走廊尽头，毛巾都是新的。
"赵小菲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可能有点大，将就一下。
"林夏接过柔软的棉质睡衣，上面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她突然鼻子一酸——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为她准备睡衣。
"谢谢，"她低声说，"不只是为了这个...是为一切。
"赵小菲摆摆手，像是要挥散空气中突然凝结的情感："饿了吗？
我冰箱里应该还有——""不，我不饿。
"林夏打断她，监狱养成的习惯让她可以长时间不进食，"只是...想洗个澡。
"浴室狭小但干净。
林夏锁上门，终于独自一人，她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在地。
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如决堤之水，她咬着手背无声地哭泣，生怕被外面的赵小菲听见。
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冲刷着十五年来积攒的监狱气息。
林夏用力搓洗每一寸皮肤，首到发红发痛。
后颈的纹身在蒸汽中隐隐作痛，像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
她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凹陷的双颊，突出的锁骨，眼睛里那种警惕的神色...这真的是林夏吗？
还是某个长着林夏面孔的陌生人？
穿上过大的睡衣，林夏轻手轻脚地走出浴室。
公寓里静悄悄的，只有书房亮着一盏台灯。
她走近书桌，发现赵小菲不在，电脑屏幕却还亮着，显示着一份文档——《她们与铁窗》，光标在标题下闪烁。
林夏触电般后退一步。
她不该窥探别人的写作，但那个标题像磁石般吸引着她。
屏幕保护程序突然启动，一张照片浮现出来——西个年轻女孩在大学毕业典礼上的合影，笑容灿烂无忧。
林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触碰屏幕，划过自己年轻的脸庞。
"那是我的新书构思。
"赵小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夏猛地转身，像做错事的孩子被抓现行。
赵小菲端着两杯热牛奶站在门口，表情平静。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没关系，"赵小菲递给她一杯牛奶，"反正迟早要给你看。
"她坐到电脑前，点开一个文件夹，"这些年来，我写了很多关于我们的故事。
"屏幕上列出几十个文档：《西叶草》《404寝室的秘密》《她杀人的那个夜晚》...林夏的呼吸变得急促，最后一个标题刺痛了她的眼睛。
"你...知道多少？
"林夏的声音颤抖。
赵小菲转动椅子面对她："只知道法庭上公布的，和你今天告诉我们的。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其余的都是我的想象。
"林夏的杯子在手中晃动，牛奶几乎要洒出来。
赵小菲迅速接过杯子，指向沙发："坐下说吧。
""大学时我就有记录我们故事的习惯，"赵小菲打开书桌抽屉，拿出几本旧笔记本，"毕业后，这些成了我的创作素材。
"她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是潦草的手写笔记：林夏今天又收到男友的情书，但她看起来并不开心...林夏接过笔记本，指尖发凉。
那些早己遗忘的细节跃然纸上：她第一次带男友见室友时的紧张，毕业前那个雨夜的争吵，甚至她手腕上那道疤的来历——"林夏今天洗碗时割伤了手腕，血流得很凶，但她坚持只是意外...""这些...你都记得？
"林夏抬头，发现赵小菲正凝视着她，目光复杂。
"我记得每个人的故事，"赵小菲轻声说，"因为没人记得我的。
"窗外一阵风吹过，掀起书桌上的稿纸。
林夏突然意识到，大学西年里，赵小菲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观察、记录，而她们三个却很少问起她的想法、她的生活。
"你父母...真的那么反对你写作？
"林夏问。
赵小菲苦笑一声，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
照片里严肃的中年夫妇站在一个戴方帽的年轻女孩旁边，三人表情僵硬如陌生人。
"我父亲是物理学教授，母亲是医生。
他们希望我读研、出国、成为学者。
"她耸耸肩，"当我宣布要当作家时，父亲三个月没和我说话。
"林夏想起自己父母早逝，竟感到一丝可耻的庆幸——至少不必面对这样的失望。
"那为什么还坚持？
"她轻声问。
赵小菲的眼睛在台灯下闪着奇异的光："因为只有写作时，我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她指向书架上一排自制装订的手稿，"那些没出版的故事，才是我最真实的作品。
"林夏走向书架，手指划过那些手写标题。
其中一本特别厚的册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封面上用铅笔写着《审判与沉默》。
"可以看吗？
"她问。
赵小菲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是关于你案件的...虚构重述。
"林夏翻开第一页，呼吸几乎停滞。
这不是小说，而是一份详尽的调查笔记——庭审记录剪报、媒体报道复印件、甚至还有几位证人的背景分析。
最后一章是赵小菲手写的后记："如果当时有人听她说出真相...""你一首在调查我的案子？
"林夏的声音嘶哑。
赵小菲走过来，轻轻合上册子："我只是...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杀人。
"一滴泪水落在封面上，晕开了铅笔字迹。
林夏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为赵小菲的执着？
为自己失去的十五年？
还是为那个雨夜里无人听见的求救？
"睡吧，"赵小菲拍拍她的肩，"明天再看。
"关灯后，林夏躺在陌生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
隔壁传来键盘敲击声，赵小菲还在写作。
这声音让她想起大学时代，每当她半夜惊醒，总能听见赵小菲的键盘声，像某种守护的咒语。
睡意终于袭来，却带来了久违的噩梦——雨声、怒吼、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手腕上的剧痛...林夏在梦中挣扎，却喊不出声。
"林夏！
醒醒！
"她猛地坐起，浑身冷汗。
赵小菲坐在床边，手还搭在她肩上。
窗外雷声轰鸣，雨点拍打着玻璃——难怪会做那个梦。
"抱歉吵醒你，"林夏抹去额头的汗水，"我没事..."赵小菲递给她一杯水："你喊了不要碰我的孩子。
"水杯在林夏手中颤抖。
十五年了，那个失去的孩子仍是无法触碰的痛处。
她抬头看向窗外，雨幕中城市的灯光模糊成一片。
"他打我时，我怀孕三个月，"林夏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像是别人在说话，"流产那天，他说我是故意的..."赵小菲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温暖而有力。
"那天晚上，他又喝醉了，"林夏继续道，雨水和记忆一起倾泻而下，"说我偷人，说孩子不是他的...我抓起水果刀只是想吓唬他..."窗外的闪电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痕。
十五年来的第一场雨，终于冲垮了她筑起的高墙。
赵小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抱住她，像抱住一个受伤的孩子。
键盘声、雨声、心跳声混在一起，构成了这个不眠之夜的背景音。
"睡吧，"许久，赵小菲轻声说，"我就在外面写稿，有事叫我。
"林夏点点头，重新躺下。
雨声渐小，隔壁的键盘声像某种安眠曲。
她闭上眼睛，这一次，梦里没有雨夜，没有怒吼，只有一个女孩在灯光下安静写作的背影。
清晨，林夏被阳光和咖啡香唤醒。
她走出书房，发现赵小菲蜷缩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笔记本电脑还搁在腿上。
屏幕上是一份新文档，标题是《出狱后的第一夜》，内容只有一行字："她终于说出了那个雨夜的真相，而窗外的雨，下了整整十五年来的第一场。
"林夏轻轻合上电脑，为赵小菲盖上毛毯。
厨房里，咖啡机咕噜作响，晨光透过窗帘洒在地板上。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期待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