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史夫人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凌飞烟瞬间惨白的脸上,和她母亲林氏强作镇定的笑容间来回逡巡。
那块粗布手帕,被她的贴身嬷嬷捏在指尖,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了在场所有凌家人的神经。
“呵呵,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竟将这等腌臜之物遗落在此,冲撞了夫人,真是该死!”
林氏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堆起一丝略显僵硬的笑意,对着那嬷嬷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扔了!
污了夫人的眼!”
那嬷嬷会意,作势就要将手帕丢弃。
“慢着。”
张夫人却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没有看林氏,目光反而落在那块手帕上,特别是那个蓝色的“林”字上。
“这绣工虽然粗糙,倒也有几分特别。
不知府上可有叫‘林’的下人,手艺如此‘别致’?”
她特意加重了“别致”二字,意味深长。
林氏的心猛地一沉。
张家是官宦世家,张夫人更是以精明厉害闻名,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连忙笑道:“府里下人众多,姓林的怕也不少,只是一时也想不起谁会用这种……”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这种粗陋的手帕。”
凌飞烟站在一旁,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她强迫自己镇定,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许是哪个新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厮吧。
母亲,咱们还是别为这点小事扰了夫人的雅兴,前面就是暖亭了,我们去那边坐坐?”
她急于将张夫人引开,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张夫人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凌飞烟心头发毛。
她点了点头,温和地笑道:“也好,凌大小姐说的是。”
一行人继续前行,气氛却己微妙地改变。
张夫人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但言语间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热络,多了几分客套与疏离。
林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敢再多解释,生怕弄巧成拙。
凌不语此刻并未在场,她早己被嬷嬷带回去继续“学习宫中规矩”。
但她知道,那颗怀疑的种子己经种下,接下来,只需要一点点的“阳光雨露”,就能让它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彻底撑破凌飞烟那虚伪的天空。
送走张夫人后,林氏立刻将凌飞烟叫到房里,脸色阴沉得可怕。
“说!
那块手帕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压低声音,厉声质问。
凌飞烟吓得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母亲,女儿真的不知道!
定是有人…对,定是有人要害我!
是凌不语!
肯定是她!
她嫉妒我能嫁入高门,故意陷害我!”
她此刻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将祸水引向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妹。
林氏看着女儿惊慌失措的样子,眉头紧锁。
凌不语?
那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庶女?
她有这个胆子和心机?
林氏有些不信,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哼,不管是谁,这事绝不能传出去!”
林氏冷声道,“你这几天给我安分待在院子里,哪里也不许去!
那个叫魏林的马夫……”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会处理掉,绝不能留下后患!”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会完全按照林氏的设想进行。
张夫人回到府邸后,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却立刻吩咐心腹之人去打探凌府那个叫“魏林”的马夫,以及那块“别致”的蓝色绣线手帕的来历。
另一边,凌不语在自己的小院里,看似平静地做着针线活——为即将到来的入宫做准备。
一个平日里和她还算说得上几句话的小丫鬟端水进来时,忍不住八卦道:“不语姑娘,你听说了吗?
今天张夫人来府里,好像在花园里发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大小姐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呢!”
凌不语抬起头,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怯懦:“是吗?
我不知道呢……不过,昨天傍晚我好像看见大小姐一个人去了后花园假山那边,回来的时候,神色确实有些……不太好。”
她声音很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说完便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
但那小丫鬟却是个爱传话的,立刻将这“无意”中听来的消息记在了心里。
没过多久,关于“凌大小姐与后花园假山”的窃窃私语,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凌府的下人之间悄悄流传开来。
凌飞烟被禁足在院中,心中惶恐不安。
她越想越怕,生怕魏林那个蠢货乱说话,或者被张家查出什么。
于是,她偷偷打发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去找魏林,塞给他一笔银子,让他立刻离开凌府,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这一举动,本意是封口,却反而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张家派来打探消息的人,正好目睹了凌飞烟的丫鬟与魏林在后门鬼鬼祟祟交接银两,以及魏林随后匆匆离开凌府的情景。
这无疑坐实了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
消息传回张府,张夫人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但这还不够。
凌不语知道,仅仅是私相授受,或许还能被凌家强行解释为“主仆情深”或“打发出府”。
她需要更致命的一击。
她想起了那天看到魏林递给凌飞烟的东西——那似乎是一方丝帕。
凌飞烟当时接过来后,应该是随手藏起来了。
藏在哪里?
以凌飞烟的性格,这种私密的东西,多半会藏在自己卧房最隐秘的地方。
凌不语利用嫡母让她整理旧物准备“行头”的机会,以“庶妹关心嫡姐”的名义,去了一趟凌飞烟的院子。
彼时凌飞烟正因禁足和恐惧而心烦意乱,对这个一向看不起的庶妹的到来,只当她是来看笑话的,并未多加理会,由着她在外间整理那些准备陪嫁的布料和首饰。
凌不语垂着眼,手脚麻利地整理着,眼角的余光却在飞快地扫视着房间的角落。
终于,在凌飞烟梳妆台下一个不常用的首饰匣底层,她发现了一方折叠整齐的素色丝帕。
她假装取放首饰,指尖飞快地触碰了一下那丝帕,确认了质感。
然后,她状似无意地将一只空了的胭脂盒放在了那个首饰匣旁边。
做完这一切,她安静地退了出去。
当天晚上,凌飞烟心神不宁,总觉得不妥,想将那方魏林送的丝帕处理掉。
当她打开那个首饰匣时,却意外发现丝帕不见了!
凌飞烟顿时魂飞魄散!
丝帕哪里去了?
难道被人偷了?
是凌不语?!
她立刻冲到外间,质问守夜的丫鬟,丫鬟们都说下午只有凌不语进来整理过东西。
凌飞烟气急败坏,立刻就要带人去凌不语的院子搜查。
然而,她还没冲出院门,就被闻讯赶来的林氏拦住了。
“慌什么!
大半夜的你想干什么?
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吗?”
林氏厉声喝道。
“母亲!
是凌不语!
肯定是她偷了我的东西!
她要害死我!”
凌飞烟几乎崩溃。
林氏看着女儿失态的样子,心中疲惫不堪。
就在这时,一个管事嬷嬷匆匆跑了进来,脸色煞白:“夫人,大小姐,不好了!
张家…张家派人来传话,说…说两家八字不合,婚事…婚事作罢了!”
轰——!
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凌飞烟和林氏的头顶!
婚事,吹了!
凌飞烟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的高门贵妇梦,她的锦绣前程,全都化为了泡影!
林氏也踉跄了一下,扶住桌子才站稳。
她知道,张家绝不可能仅仅因为一块手帕就退婚,一定是查到了更确凿的证据!
那方丢失的丝帕……难道真的落到了张家手里?
“凌不语……”林氏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敢置信。
那个一首被她忽视、如同蝼蚁般的庶女,竟然真的有如此手段?!
此刻,在自己那简陋的偏院里,凌不语正对着窗外那轮残月,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那方丝帕?
她当然没有拿。
她只是在整理东西时,“不小心”将一点特制的、遇风即散的香粉(她悄悄从嫡母院里弄来的,据说是西域贡品,味道极其独特且不易察觉)沾染到了那丝帕可能存在的位置附近。
凌飞烟慌乱之下翻找丝帕,必然会将那残余的、极其细微的香粉气息带在身上或手上。
而这种独特的香气,恰好张夫人前几天拜访时,林氏为了炫耀,曾经点燃过。
张夫人身边的嬷嬷,鼻子是出了名的灵敏。
只需要一点点的怀疑,一点点的联想,就足够了。
有时候,并不需要所谓的“铁证如山”,只需要让对方“确认”他们心中的猜测,效果反而更好。
凌飞烟自乱阵脚,贼喊捉贼,只会让张家更加确信她的“不检点”。
“姐姐,”凌不语对着窗外轻声低语,声音温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这只是开始。
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慢慢讨回来。”
窗外,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一场风暴,刚刚开始酝酿。
凌府的平静,彻底被打破。
而那个始作俑者,却在风暴的中心,冷静地等待着下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