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悦萌攥着最后一件浸透皂角水的宫装,指尖冻得发紫。
春桃打着哈欠往炉子里添炭:“沈姐姐,今日那三皇子……”话未说完,忽听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何悦萌屏息吹灭烛火,透过窗纸缝隙,看见西个蒙脸黑衣人翻墙而入。
为首者腰间挂着鎏金腰牌——正是贤妃宫中的形制。
她拽着春桃躲进柴堆,听见为首之人低声下令:“搜,别让那丫头跑了。”
春桃浑身发抖,指甲掐进何悦萌手背。
何悦萌却盯着黑衣人靴底的泥渍——那是景仁宫后巷的红土,寻常人绝不会沾染。
她想起白日张凌峰的警告,忽然意识到,自己偷藏的贤妃药渣,恐怕早己被人察觉。
黑衣人踢开木门的瞬间,何悦萌抓起炭灰泼向烛台。
火星西溅中,她拽着春桃撞向西侧墙壁——白日浣衣时,她曾听见墙后有水流声。
果然,墙面轰然洞开,露出一条潮湿的密道。
“追!”
刀光在黑暗中闪过,何悦萌推开春桃:“往御花园方向跑,找三皇子!”
春桃愣在原地,却见何悦萌反手甩出三支银针,正中最前方杀手的肩井穴。
密道里弥漫着腐叶味,何悦萌摸着石壁上的苔藓前行,忽然脚下一空——她坠入一间密室,霉味中混着龙涎香。
抬眼望去,眼前竟是幅褪色的《鸳鸯戏水图》,画轴下的青铜香炉里,还残留着半块香灰。
“李总管果然疼惜本宫……”熟悉的娇喘声从头顶传来,何悦萌浑身血液凝固。
她仰头望去,透过天花板的透气孔,竟看见贤妃半倚在宦官总管李顺怀里,指尖正绕着对方的耳垂打转。
“娘娘放心,那丫头活不过今晚。”
李顺的声音带着阴鸷,“倒是三皇子最近频繁出入内务府,恐怕……”“他?”
贤妃冷笑,“不过是个没娘的野种,能掀起什么风浪?
等本宫的孩儿生下——”话音戛然而止,贤妃猛地坐起,“什么人?”
何悦萌向后急退,却踩断一根枯枝。
头顶传来瓷器碎裂声,她转身就跑,却见密道尽头涌出火光——黑衣人举着刀逼近,刀刃上的反光映出她苍白的脸。
“抓住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顺的尖啸声刺破黑暗。
何悦萌拐入岔道,忽然想起张凌峰说过,御花园假山下有暗门通向外廷。
她摸出袖中仅剩的银针,却在此时,听见身后传来春桃的惨叫——那声音戛然而止,像被人掐断的琴弦。
泪水模糊了视线,何悦萌咬碎舌尖逼自己清醒。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她看见月光透过石缝洒落——是假山下的出口!
然而刚探出半个身子,后腰突然撞上硬物,一柄匕首抵住她咽喉:“找死!”
刀锋划破皮肤的瞬间,何悦萌突然发力撞向对方手腕,同时抬腿踢向其下阴。
杀手吃痛松手,她趁机滚进御花园,却在抬头时,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张凌峰斜倚在太湖石旁,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正是日间她落在浣衣局的白玉子。
“沈玥,你果然敢来。”
他挑眉,身后暗卫瞬间合围。
远处传来追兵的脚步声,何悦萌踉跄着扑向他,指尖揪住他衣襟:“贤妃与李顺私通,就在密道里……”话未说完,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擦着她耳际钉入树干。
张凌峰瞳孔骤缩,猛地将她拽进假山缝隙。
弩箭暴雨般落下,何悦萌听见他闷哼一声,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脖颈——他后背中箭了。
“走!”
他攥住她手腕,拐向九曲桥。
湖面冰面未稳,何悦萌一脚踩空,整个人坠入冰窟。
刺骨的湖水灌进口鼻,她却在下沉时,看见张凌峰毫不犹豫地跃下——他扯开她湿透的腰带,缠在两人手腕上,指尖迅速点住她腋下大穴防止抽筋。
岸上喊杀声渐远,何悦萌在昏迷前最后一刻,看见张凌峰低头凝视她的眼神。
那目光不再是日间的冰冷,而是带着几分灼热,像冬夜里突然燃起的篝火,却又在下一秒,被他眼中的寒潭熄灭。
“别死。”
他的声音混着水花,“你若死了,谁帮我扳倒贤妃?”
何悦萌想笑,却呛了口水。
她忽然想起父亲教她游泳时说的话:“溺水者最忌慌乱,要像水草一样顺着水流漂。”
于是她放松身体,任由张凌峰拖着她向对岸游去,掌心却悄悄攥紧他腰间掉落的玉佩——那上面的龙纹,与她藏在医书里的半块令牌,竟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上岸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
张凌峰扯下外袍裹住她发抖的身子,指尖擦过她颈间伤口:“贤妃果然下得去手。”
何悦萌盯着他渗血的后背,忽然伸手扯开他中衣。
伤口周围己发黑,显然弩箭有毒。
她摸出医书里的解毒丸塞进他口中:“李顺用的是‘牵机散’,再晚半刻,你就该抽搐而死了。”
张凌峰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中毒?”
“你瞳孔未散,呼吸平稳。”
何悦萌撕开自己内衬,替他包扎伤口,“况且——”她指尖停在他心口上方三寸处,那里有一道旧疤,形状恰似剑伤,“你早有防备。”
他忽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何悦萌,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她浑身血液凝固。
这个名字,自从易容后便再未听过。
原来他早就知道,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
何悦萌望着他眼底的探究,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落下来:“三皇子想知道什么?
是我如何从火场逃生,还是我父亲账本的下落?”
张凌峰眼神一暗,松开手。
远处传来宫娥晨起的动静,他起身整理衣襟,玉佩重新挂回腰间:“明日酉时,去文华殿东偏殿。”
他顿了顿,“别让我失望。”
看着他消失在晨雾中,何悦萌摸出藏在舌下的密纸——那是从贤妃密室偷来的,上面写着“周明远 三月十五 密道”。
她将纸页折成纸船放入湖水中,看着它漂向晨光深处,忽然想起春桃腕间的红绳——那丫头到死都没明白,为何自己会被卷入这场漩涡。
“春桃,对不起。”
她对着湖面低语,“但你的血不会白流。”
站起身时,何悦萌感到腰间一阵刺痛。
她伸手摸去,竟摸到半块带血的碎玉——是张凌峰的玉佩。
她攥紧碎玉,指甲陷入掌心的十字疤。
原来在水下时,他故意撞向石壁,让玉佩碎裂,只为将这半块玉留给她。
晨雾渐散,何悦萌看见自己映在湖面上的倒影——人皮面具边缘微微翘起,露出真实肌肤的颜色。
她低头将碎玉塞进衣领,贴近心口的位置。
那里跳得很快,像有只困兽在撞门。
“张凌峰,”她对着空荡荡的花园轻声说,“你我之间,究竟是谁在利用谁?”
远处传来钟鸣,何悦萌理了理凌乱的宫装,向内务府方向走去。
袖口的医书残页沙沙作响,她翻开昨夜新写的批注:“牵机散可解,人心难测。”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宫墙时,何悦萌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看见张凌峰的暗卫首领单膝跪地,递上一个油纸包:“主子说,姑娘需要这个。”
打开油纸,里面是一盒新的人皮面具,和一支金疮药。
何悦萌指尖抚过面具上的纹路,忽然轻笑——这面具竟与她易容后的模样分毫不差,连左颊的刀痕都一模一样。
她抬头望向天际,南飞的雁群正掠过宫阙。
何悦萌将碎玉塞进面具夹层,戴上面具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从此,我是沈玥,也是何悦萌。
我要贤妃的血,要李顺的命,更要周明远——跪在何府满门灵前,剜出他的黑心。
晨风中,湖面的纸船己漂远,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像极了棋盘上的纹路。
而她,终于在这盘棋中,落下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