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蜷缩在神龛后,听着雨水从坍塌的房梁滴落,在积灰的砖地上溅起细小泥花。
他怀中的蜃影刀缠着破布,刀柄处的银雾却仍透过布料,在掌心烙下微凉的触感。
“妄儿!”
熟悉的呼唤声从庙外传来,夹杂着踩过积水的脚步声。
苏妄浑身一震,手指几乎掐入掌心——那是义兄萧承的声音,那个曾在他十二岁坠马时用身体护住他、在他练剑脱力时背着他回府的萧承。
他屏住呼吸,看着庙门被推开。
青竹纹斗篷下露出半张带疤的脸,左眉尾那道三指长的疤痕,正是三年前替他挡下刺客时留下的。
萧承腰间挂着的赤霄短刃,刀柄上还缠着苏妄亲手编的红绳。
“真的是你……”萧承的声音发颤,斗篷甩落时带起水花,“萧战统领战死前,托人给我带信,说你往苍龙山方向逃了……”他向前半步,突然顿住,目光落在苏妄染血的衣袖上。
苏妄看着义兄眼中翻涌的痛色,喉间突然发紧。
三天前在赤霄城,他亲眼看见萧承带着禁卫军断后,那时对方后背的甲胄己被雾刃划得千疮百孔。
此刻重逢,萧承的左腕缠着渗血的布条,显然是新伤。
“承哥……”苏妄刚开口,庙外突然传来弓弦绷紧的轻响。
他右眼金纹骤亮,“看”见二十道冷箭正从破庙西周的残垣后射来,目标全是他的眉心。
“小心!”
萧承惊呼一声,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
羽箭擦着苏妄发梢钉入神龛,箭头泛着幽蓝光芒——是沉银阁特有的淬毒箭。
萧承反手抽出短刃,挡开两道偷袭的雾刃,却在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苏妄从未见过的冷意。
“承哥?”
苏妄后背贴着冰凉的砖地,看着义兄的动作突然变得陌生。
那些雾刃的轨迹,分明是沉银阁杀手的路数,而萧承应对时的步法,竟与昨夜追杀他的杀手如出一辙。
“对不起,妄儿。”
萧承的声音突然低沉,短刃抵住苏妄咽喉,“他们拿我爹娘的性命要挟,我……”他喉结滚动,左腕布条突然崩开,露出三道雾状刺青,正是沉银阁的标记。
苏妄感觉心脏被人攥紧。
眼前的萧承,还是那个会在他背书睡着时替他盖被子的义兄吗?
还是那个说“妄儿将来做明君,我便做你手中剑”的萧承吗?
他盯着对方颈后渐渐浮现的雾纹,右眼中的金纹突然看清了真相——萧承体内的银雾,正顺着经脉向心脏汇聚,分明是被沉银阁秘法控制的迹象。
“原来……你早就被种下雾蛊了。”
苏妄轻声道,喉间泛起苦涩。
他想起三天前萧战临终时说的“沉银阁的雾早己渗入骨髓”,原来连最亲近的人,都没能幸免。
萧承的手剧烈颤抖,短刃在苏妄颈间划出血痕:“他们说,只要我带回你的灵窍,就放了我爹娘……妄儿,你别怪我,我真的没有选择……”话音未落,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十八名沉银阁杀手从阴影中走出,甲胄上的雾纹在雨中泛着微光。
为首的灰袍人抬手,两柄骨钉出现在掌心,钉身刻满细小符文,顶端泛着冰晶般的光泽。
“锁灵骨钉,封人三窍。”
灰袍人阴冷一笑,“赤霄王室的金瞳血脉,倒是滋养雾蛊的上等养料。”
苏妄被按在地上,看着萧承接过骨钉的手在发抖。
对方眼中满是痛苦,却还是将骨钉对准了他的后颈风府穴。
那一刻,苏妄忽然想起十岁那年,萧承替他挨了刺客一剑,血流如注却笑着说“妄儿别怕,哥哥在”。
“噗——”骨钉入肉的声音比雨声更冷。
苏妄感觉有千万根冰针顺着脊椎炸开,丹田处的银雾突然凝固,左臂的鳞纹瞬间暗淡。
他想催动蜃影刀,却发现经脉如同被冻住的溪流,银雾卡在膻中穴动弹不得。
第二根骨钉刺入气海穴时,苏妄咬破舌尖。
血腥味中,他“看”见灰袍人袖中藏着的玉瓶,里面装着与萧承爹娘有关的发丝——所谓的人质,不过是沉银阁的幻术。
“承哥,你被骗了……”苏妄的声音混着血沫,“你爹娘早在三年前,就被沉银阁……”话未说完,萧承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他盯着灰袍人手中的玉瓶,发现所谓的发丝正在消散,露出瓶底刻着的沉银阁徽记。
悔恨与愤怒在眼中炸开,他手中的短刃突然转向,刺向灰袍人咽喉。
“愚蠢。”
灰袍人挥手,雾刃洞穿萧承右肩。
萧承踉跄倒地,颈后的雾纹却在此时完全显现,如同一条活物般顺着脖颈爬向眉心。
苏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碎裂。
两根骨钉带来的不仅是灵气冻结,更像是在唤醒蜃影刀的某种本能。
刀柄处的银雾突然沸腾,顺着被骨钉刺破的血脉逆流而上,在他“看”见骨钉材质的瞬间,银雾化作千万细针,开始溶解钉身的沉银。
“咔嚓——”第一声脆响来自风府穴。
苏妄感觉后颈一松,骨钉碎片混着银雾从伤口喷出,在地面溅起滋滋声响。
灰袍人脸色剧变,他清楚这锁灵骨钉是以沉银阁镇阁之宝“雾骨”所制,连破晓境修士都难以挣脱。
“不可能……”灰袍人话音未落,第二根骨钉也应声崩裂。
苏妄缓缓站起身,左臂的鳞纹重新亮起,银雾顺着破裂的骨钉伤口涌入经脉,将冻结的灵气一点点融化。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发现银雾中竟夹杂着细微的金芒,正是来自赤霄剑鞘的力量。
“你以为,用沉银阁的骨钉,就能困住赤霄王室的刀?”
苏妄的声音平淡,却带着刺骨寒意。
右眼中的金纹与蜃影刀的银雾共振,他“看”见所有杀手体内的雾蛊都在颤抖,如同臣子面对君王。
灰袍人率先出手,十八道雾刃组成绞杀阵,笼罩苏妄全身。
但这次,苏妄没有躲避。
他左臂化作液态银雾,在身前凝成盾状,银雾与雾刃相撞的瞬间,竟如热油泼雪般发出嗤笑,对方的攻击被层层吞噬。
萧承躺在地上,看着苏妄一步步走向灰袍人。
那个曾经需要他保护的少年,此刻周身缠绕着银雾与金芒,宛如从雾冢中走出的战神。
他想起小时候苏妄总爱跟在他身后喊“承哥教我练剑”,那时的小皇子,眼中总闪着清亮的光。
“告诉我,沉银阁为何要灭赤霄王室?”
苏妄的雾刃抵住灰袍人咽喉,银雾正顺着对方经脉侵蚀雾蛊。
灰袍人惨笑:“你以为……赤霄剑鞘和蜃影刀,能对抗沉银渊的……”话未说完,他突然咬破舌根,体内银雾炸开,化作毒雾弥漫破庙。
苏妄闪退到萧承身边,银雾自动形成防护罩。
他看着灰袍人的尸体渐渐雾化,转头对上萧承复杂的目光。
对方颈后的雾纹己淡去大半,露出下面未愈合的刺青,正是沉银阁“雾锁三垣”的标记。
“妄儿,我……”萧承想伸手,却看见苏妄左臂的鳞纹,“你用了蜃影刀的认主仪式?
那是会逐渐雾化躯体的禁忌啊!”
苏妄扶他坐起,指尖划过对方颈后刺青:“承哥可还记得,五年前你带我去看的赤霄壁画?
初代先王持蜃影刀劈开雾海,刀身缠绕的正是这种银雾。”
他顿了顿,取出萧战的沉银阁令牌,“沉银阁的雾,本就是从赤霄王室的秘宝中偷去的。”
庙外的雨声渐歇,月光从云隙间漏下,照在萧承苍白的脸上。
他摸出怀中的玉佩,那是苏妄母妃赐给他的成年礼,玉坠上的赤霄龙纹,此刻正与苏妄左臂的鳞纹遥相呼应。
“对不起……”萧承低头,声音哽咽,“我以为……只要按他们说的做,就能保住你……”苏妄打断他:“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看着破庙外的夜色,想起母妃临终前的话,“沉银阁早就盯上了我们,从你被种下雾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场背叛。”
他扶起萧承,发现对方右肩的伤口还在流血:“跟我去雾冢吧,那里的银雾能抑制雾蛊。”
说着,他取出《赤霄录》,翻到记载雾隐九劫经的页面,“或许,我们能找到彻底清除雾蛊的办法。”
萧承盯着书页上的金字,突然想起小时候苏妄在御书房背错《赤霄王典》,被先王罚抄十遍却偷偷在纸页画剑的样子。
此刻的少年,眼神中没有怨恨,只有看透世事的苍凉,让他胸口发紧。
“妄儿,你变了。”
萧承轻声道,指尖抚过苏妄颈间未愈的剑痕。
苏妄低头,看见自己映在水洼中的倒影:右眼金纹隐现,左脸爬着细鳞般的银纹,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皇子的模样。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秋雨更冷:“赤霄城破那日,我就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赤霄王室的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
这次的动静更大,至少有百骑正朝着破庙逼近。
苏妄握紧蜃影刀,银雾在掌心凝聚成刃,转头对萧承道:“承哥,可还记得你教我的第一式‘风斩’?”
萧承抹去嘴角血迹,抽出染血的短刃:“记得,那时你总说刀刃要顺着风的纹路走。”
“现在,我们的刀刃,要顺着雾的纹路走。”
苏妄眼中金纹大盛,“看清楚了,这是赤霄王室的刀,斩向沉银阁的第一刀。”
破庙木门轰然炸裂的瞬间,十八道银雾刃随他挥出。
月光下,银雾与金芒交织,如同赤霄龙在雨夜中苏醒。
苏妄看着首当其冲的杀手被雾刃掀飞,突然想起父王临终前刻在龙柱上的刀痕——那三道交叠的轨迹,此刻正完美地融入他的每一次挥砍。
萧承跟在他身后,短刃上也缠上了苏妄分给他的银雾。
他看着苏妄的背影,发现对方每踏出一步,地面就会留下半透明的鳞纹脚印,如同在给追兵铺就一条死亡之路。
“承哥,向左三尺!”
苏妄的吼声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承本能地侧身,短刃恰好劈开一道偷袭的雾刃,刀刃相交时,他清楚地听见对方雾刃发出的哀鸣——那是沉银阁雾刃面对蜃影刀时的恐惧。
百骑围杀,却在两人的配合下渐渐乱了阵脚。
苏妄发现,当他与萧承并肩作战时,蜃影刀的银雾竟能共享,如同在两人之间架起一座雾桥。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赤霄录》中记载的“君臣同刀”之境,或许,这就是王室秘宝与守护者之间的共鸣。
最后一名杀手倒地时,苏妄单膝跪地,左臂的银雾几乎消耗殆尽。
萧承连忙扶住他,看见他右半身的凡人躯体上,汗如雨下,嘴角还挂着血丝。
“没事。”
苏妄喘息着摇头,看着东方渐白的天空,“蜃影刀需要时间恢复,就像……我们需要时间复仇。”
他站起身,望向破庙中萧承爹娘的“幻影”早己消散的地方,突然想起萧战临终前说的“沉银阁要醒了”。
或许,沉银阁的目标远不止赤霄王室,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沉银渊深处的赤霄剑,以及能操控雾海的力量。
“承哥,我们走。”
苏妄拍了拍对方肩膀,“去沉银渊,找守墓人。”
他摸了摸怀中的赤霄剑鞘,剑鞘上的金纹在晨曦中微微发烫,“父王刻在龙柱上的刀痕,应该就是打开沉银渊的钥匙,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取。”
萧承看着苏妄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个夏夜,他们在王宫后苑看流星雨,苏妄指着划过的流星说:“承哥,我以后要做让赤霄国永远太平的君王。”
那时的少年,眼中有比星光更亮的东西。
现在,星光虽灭,却有一把刀在他眼中燃起火焰。
那是赤霄王室永不熄灭的火种,是沉银阁雾海也无法淹没的光芒。
两人收拾好行装,踏过满地杀手的尸体。
苏妄走到庙门前,捡起萧承掉落的青竹纹斗篷,轻轻拍去上面的泥污,递到对方手中。
这个动作,让萧承想起无数个替苏妄整理衣袍的清晨,只是如今,递斗篷的人变成了曾经被保护的少年。
“走吧。”
苏妄率先踏入晨雾,左臂的银雾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条银色的龙,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蜿蜒前行。
萧承跟在后面,手抚过玉佩上的龙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曾经的兄弟情分己死,现在他们是赤霄王室的刀与盾,是注定要在雾海中劈开血路的复仇者。
晨雾渐散,露出远处苍龙山的轮廓。
苏妄望着山顶若隐若现的雾冢巨门,右眼中的金纹突然一跳——他“看”见山雾中藏着无数细小的银点,那是沉银阁更多的杀手,正在向他们逼近。
但这次,他没有恐惧。
蜃影刀在怀中震动,银雾顺着经脉流转,与金纹形成奇妙的共振。
他知道,每一次绝境,都是这把刀成长的契机,而他,终将成为这把刀最锋利的刃口。
“承哥,雾来了。”
苏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让我们,用沉银阁的雾,磨赤霄王室的刀。”
话音未落,他抬手挥刀,一道银雾刃劈开晨雾,露出后面整装待发的杀手群。
萧承握紧短刃,站在他身侧,两人的影子在初升的阳光下交叠,如同当年在王宫演武场练剑时的模样,只是此刻,他们的刀刃上,沾满的不再是木剑的木屑,而是敌人的血。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