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隔着盖头都能闻见摄政王府的气息——是沉水香混着铁锈味,像极了当年沈家祠堂里被血浸透的檀香。
"停轿。
"小七的声音带着雨珠的冷意。
轿帘被掀起的刹那,沈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她看见朱红门匾下站着两排持戟护卫,铠甲上的鳞片在雨里泛着青灰,连门槛都比寻常高了三寸,正是要踩断"新人"的傲气。
"新娘请。
"有婆子上来搀扶,手劲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沈烬任由对方扯着往前走,目光扫过正厅前悬挂的巨幅画像——那是个穿玄色龙纹大氅的男人,眉眼与萧寒阙有七分相似,左下颚有道刀疤,正是当年带着兵屠了沈家满门的萧承渊。
血在太阳穴里突突跳着,沈烬喉间泛起铁锈味。
她垂眸盯着自己绣着并蒂莲的鞋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首到痛感压下翻涌的恨意。
"这是礼部的张大人,这是兵部的周侍郎......"引路婆子絮絮说着,沈烬忽然抬眼,对为首的白须官员露出个清浅笑意:"有劳大人冒雨相迎。
"那官员显然没料到新娘会主动搭话,愣了一瞬才慌忙回礼。
沈烬望着他腰间晃动的金鱼袋,想起柳嬷嬷说过,这张大人正是当年替萧氏拟灭门诏书的笔杆子。
"沈姑娘好礼数。
"冷冽的男声从上方劈来。
沈烬抬眼,便撞进一双寒潭似的眼睛里。
萧寒阙立在台阶上,玄色蟒袍被雨打湿了半幅,眉骨处的阴影比雨云更重。
他身后悬着萧承渊的画像,倒像是那画里的人活过来,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猎物。
"王爷。
"沈烬福身,盖头下的唇角却勾起半分讥诮,"这雨下得巧,倒省了奴才们擦地的功夫。
"宴席设在偏厅,烛火映得满室金器生辉。
沈烬坐在主位侧边,听着底下官员们的恭维声,只觉耳膜生疼。
她垂眸盯着案上的鹿肉羹,忽然听见右侧传来一声轻笑:"沈姑娘可知,摄政王的婚服是用三十只雪狐的软毛绣的?
"抬眼,是个穿绯色官服的年轻男子,腰间玉牌刻着"宁远舟"三字——柳嬷嬷说过,这是萧氏新提拔的御史中丞,最会揣度上意。
"大人这是在考我?
"沈烬执起银匙搅了搅羹汤,"若论衣物贵重,当年我在醉月楼,见过最金贵的是位皇子的裹尸布,用的是南海鲛人绡。
"满座抽气声里,宁远舟的脸瞬间涨红。
他拍案而起:"放肆!
你不过是个......""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沈烬截断他的话,眼尾微挑,"大人今日来喝的是替身酒,坐的是替身席,若真论身份,您也不过是个看客。
"烛火在她眼底晃了晃,照见深处翻涌的暗潮。
宁远舟的手悬在半空,竟不敢再落下来。
高座上的萧寒阙忽然笑了,指节叩了叩案几:"宁大人,你这杯酒,可是要敬王妃?
""是是是。
"宁远舟慌忙捧起酒盏,手却抖得厉害,酒液泼在沈烬裙角,晕开一片暗黄。
沈烬垂眸看着那片污渍,想起七岁那年,她躲在梁上,看见萧承渊的靴子踩过母亲的凤冠,珠翠碎在血里,也是这样的暗黄。
"王妃。
"又是那道冷冽的声音。
沈烬抬眼,见小七捧着银壶站在她身侧,壶嘴正往她酒盏里注酒。
酒液清得像泉水,却在杯底浮起一丝极淡的青纹——是她在巫医谷学过的"寒蝉毒",中者三日后浑身生疮,痛痒而死。
"王爷赐的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沈烬端起酒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擦,将沾着的毒粉抹进袖口。
她仰头饮下半杯,酒液顺着嘴角溢出,在锁骨处积成一颗水珠。
"身体有些乏。
"她扶着案几起身,目光扫过主位上的萧寒阙,"王爷莫不是想让我死在洞房之前?
"厅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萧寒阙支着下巴看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像暴雨前的云层,半晌才低笑一声:"去吧。
"新房在跨院最深处,红烛燃得噼啪响。
沈烬刚关上门,就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仰头吞下两颗褐色药丸——这是用曼陀罗花和赤焰蜂毒配的解药,专门解寒蝉毒。
她又取出个青铜香炉,点燃里面的迷迭香。
烟雾腾起时,她对着铜镜扯下盖头,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左颈处有道月牙形的疤痕,是当年被萧家用剑划伤的。
"吱呀——"门被推开的刹那,沈烬迅速将香炉塞进妆奁。
她转身时己恢复从容笑意,却见萧寒阙站在门口,玄色大氅还滴着雨水,发梢的水珠落进领口,洇出一片深色。
"好香。
"他嗅了嗅,目光扫过妆奁,"迷迭香?
""王爷闻得出?
"沈烬后退两步,脊背抵上冰凉的床柱,"我原以为您只爱血腥味。
"萧寒阙忽然逼近,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擦过她颈间的疤痕时顿了顿:"这伤,怎么来的?
"沈烬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盯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笑出声:"王爷若是真想知道,不如去问你萧氏先祖——当年他的剑,可比您现在狠多了。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七的声音隔着门响起:"王爷,西院传来急报!
"萧寒阙松开手,转身时大氅扫过沈烬的裙角。
他在门口停住,侧头说:"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更多惊喜等着你。
"门"砰"地关上。
沈烬靠着床柱滑坐在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那是柳嬷嬷塞给她的,说能避邪。
此刻红绳上沾着水,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她正想扯下红绳,忽然觉得腕间一痒。
借着烛光细看,发现皮肤下竟浮起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像条小蛇,正顺着血管往手肘爬去。
沈烬瞳孔骤缩。
她刚要碰那红线,窗外掠过一道黑影,是只乌鸦,爪子上系着块染血的布条。
"咚——"更夫敲起三更鼓。
沈烬望着腕间越来越明显的红线,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萧氏,你以为给我下了蛊?
"她摸出腰间的龙纹玉佩,在烛火下照出背面的小字——"沈"。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烛火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展开翅膀的凤凰,正对着萧承渊的画像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