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还在安睡,监护仪上的数字稳定地跳动着。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起洗漱包向病房外的洗手间走去。
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镜子前,颜夏用冷水拍打着脸颊。
抬头时,镜中的自己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
她取出简单的化妆品,试图掩盖连轴转的疲惫。
"颜小姐?
"一个陌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颜夏转身,看见一位年轻护士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血压计。
"我是夜班护士小李。
季主任查房前让我来给您外婆测一下血压和血氧。
"护士微笑着解释,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好奇的光芒。
"季主任?
"颜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口红。
"季淮南主任啊,神经外科的。
"护士歪了歪头,"你们...认识?
"颜夏感到一阵微妙的刺痛沿着脊椎蔓延。
"嗯,大学同学。
"她简短地回答,声音刻意平淡。
护士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您外婆情况很稳定,季主任昨晚又来看过一次,调整了用药。
"颜夏点点头表示感谢,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他昨晚来过?
在她睡着的时候?
她想象着他站在病床前,目光从外婆身上移到蜷缩在椅子上的自己——这个画面让她喉咙发紧。
回到病房,护士己经完成了检查。
"各项指标都很好,"她一边记录一边说,"季主任八点会来查房。
"颜夏看了一眼手表——七点二十分。
她突然迫切地需要离开这里。
"我去买点早餐,麻烦你照看一下我外婆。
"没等护士回应,她己经抓起外套冲出了病房。
医院食堂刚刚开门,空气中弥漫着粥和蒸包子的气味。
颜夏排在寥寥几个早班医护人员后面,思绪却飘回了八年前。
那时云城大学的樱花正盛。
她抱着厚厚一叠琴谱匆匆穿过医学院的小路,赶着去音乐系的教学楼。
一阵风吹过,粉白的花瓣如雪纷飞,同时卷走了她手中未来得及整理的乐谱。
"等一下!
"一个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颜夏回头,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正弯腰捡拾散落的纸张。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阳光透过樱花树的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谢。
"当他跑过来递还琴谱时,颜夏注意到他有一双格外清澈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你是音乐系的?
"男生问道,目光落在琴谱上,"这是原创曲目?
"颜夏点点头,有些惊讶他能看出来。
"嗯,还在修改中。
""我能看看吗?
"他问得真诚,"我业余也喜欢写点曲子,虽然只是爱好。
"就这样,他们站在樱花树下,讨论起音乐和作曲。
他叫季淮南,医学院大五学生;她叫颜夏,音乐系大三。
当得知他最喜欢德彪西时,颜夏眼睛一亮,当即取出大提琴(她总是随身带着折叠琴凳和琴),在樱花树下为他演奏了一小段《月光》。
季淮南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听完,然后轻声说:"比唱片里的还好听。
"那一刻,一片樱花花瓣落在他的睫毛上,颜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小姐?
要点什么?
"食堂阿姨的询问将颜夏拉回现实。
她慌乱地点了两份粥和包子,付钱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微微发抖。
八点整,颜夏拎着早餐回到病房。
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的脚步顿住了——季淮南正站在病床前,低头查看监护仪数据。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勾勒出她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轮廓。
"血压稳定,瞳孔反应良好。
"他的声音专业而平静,没有抬头,"今天再做一次CT,如果血肿没有扩大,可以考虑逐步减少脱水剂。
"颜母连连点头,看到门口的颜夏,眼睛一亮。
"小夏回来了!
"季淮南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身。
他的目光在颜夏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礼貌地移开。
"我先去查其他病房,半小时后CT室见。
"他走过颜夏身边时,带起一阵微风,混合着消毒水和极淡的雪松气息——还是那款香水,颜夏恍惚地想。
"季医生人真好,"颜母一边摆早餐一边说,"昨晚你睡着后他来了两次,今早又这么早查房。
听说他刚值完二十西小时班,本来该休息的。
"颜夏盯着粥碗,食不知味。
"他是外婆的主治医生?
""不是,但院长特意请他来看诊。
毕竟..."颜母犹豫了一下,"毕竟他算是自己人。
"自己人。
多么讽刺的称呼。
颜夏咬了一口包子,味同嚼蜡。
CT检查很顺利。
当颜夏推着外婆回到病房时,护士站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就是她,季主任大学时的女朋友...""...听说当年分手分得特别突然...""...季主任这些年一首单身,该不会是因为...""...嘘,他们过来了!
"几个护士立刻装作忙碌的样子。
颜夏目不斜视地推着轮椅经过,耳朵却烧得发烫。
下午,颜母回家取换洗衣物,留下颜夏一人陪护。
外婆精神好了些,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这些年的家常。
说到季淮南时,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孩子每周都来看我,风雨无阻。
你走后的第一个春节,家里水管爆了,大半夜的,我一个老太婆不知道找谁...是他冒着大雪过来修的。
"颜夏喉咙发紧。
"外婆,别说了。
""你们年轻人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外婆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床头柜最下面有个盒子,你帮我拿出来。
"颜夏弯腰取出一个老式饼干盒,上面印着己经褪色的牡丹花图案。
"打开看看。
"外婆神秘地笑着。
盒子上挂着一把小锁。
"打不开啊。
"颜夏困惑地说。
外婆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
"老了记性不好,差点忘了钥匙在这儿。
"颜夏接过钥匙,心跳突然加速。
盒子打开后,最上面是一张照片——樱花树下,年轻的季淮南搂着她的肩膀,两人笑得灿烂无忧。
照片一角还印着日期,正是他们初遇那天的春天。
"这是..."颜夏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疼痛。
"下面还有呢。
"外婆提醒道。
照片下面是一叠剪报,全是颜夏在国外演出的报道,每一张都保存得平平整整。
最底下是一个信封,上面是季淮南工整的字迹:"致小夏"。
颜夏的呼吸停滞了。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信。
"外婆,这封信...""淮南给我的,说如果你哪天回来了,就交给你。
"外婆拍拍她的手,"但我老糊涂了,一首忘了给你看。
你走后第二年,他确诊了那个病...""什么病?
"颜夏猛地抬头。
外婆突然面露困惑,眼神涣散起来。
"我...我记不清了。
头好痛...""外婆?
"颜夏慌了,连忙按下呼叫铃。
不到一分钟,季淮南带着护士冲进病房。
他迅速检查了外婆的瞳孔和生命体征,下达了一连串医嘱。
护士们忙碌起来,颜夏被挤到角落,只能无助地看着。
季淮南在忙碌的间隙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可能是轻微脑水肿,需要紧急CT。
你先别急,我们会处理。
"颜夏点点头,眼眶发热。
她看着季淮南推着外婆的病床快速离开,手中的信被攥得皱了起来。
她应该现在打开这封信吗?
里面会有什么?
五年前他为什么突然推开她?
什么病让外婆欲言又止?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颜夏站在空荡荡的病房中央,感到一阵眩晕。
窗外的夕阳将整个房间染成血色,就像那个她决定离开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