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今溪动了动手指，触感是温软厚重的锦被，带着淡淡的药香与檀木气息。
她眨了眨眼，睫毛扫过眼角，勉强睁开眼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雕着缠枝莲纹的木床帐子，檀香色泽温润，纤细而繁复的雕花像是某种极尽心思的繁复梦境。
天井外，雨丝依然细密地落着，打在青砖地面上，叮叮咚咚，溅起微不可闻的水声。
而更远处，有女子低声催促着：“小姐，醒醒啊，再不起，老爷该生气了……”林今溪怔怔地抬头，西周的一切都带着陌生又奇异的清晰感。
屋子不大，却布置得极为讲究。
靠墙放着一架紫檀木书柜，上头陈列着一排排线装书册；角落里挂着一幅山水画，笔墨之间透露着静谧的寂寥。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绣着细细的兰草纹，衣袖宽大，质地轻柔细腻，与她熟悉的T恤、牛仔裤毫无关系。
林今溪呆呆地想了片刻。
不是公司宿舍，不是酒店房间，不是任何一个她去过的地方。
难道，真的是梦？
是她太想他了，才会做这样一场细致入微的梦吧？
在梦里，连空气中潮湿的味道，都细腻得逼真。
既然是梦……那就随它吧。
她垂下眼帘，嘴角浮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屋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小小的身影探了进来。
是个穿着藕荷色小袄的小丫鬟，眉眼清秀，步子轻快而熟稔。
“小姐，您总算醒了！
吓死奴婢了，今儿辰时就唤您起身，怎么也叫不动。”
她嘴里嘟囔着，手脚麻利地替林今溪披上外衣。
林今溪微微偏头，顺着她的动作，任由她服侍。
小丫鬟自称“奴婢”，举止恭敬，言语之间透着谨慎亲昵，显然与她关系不坏。
梦里出现的人物，细节也如此丰满，真是难得。
林今溪在心里想着，面上却波澜不惊，只顺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怔了一下，旋即弯腰回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叫小荷，一首服侍在您身边的，小姐忘了吗？”
小荷。
她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底浮起一丝隐隐的酸涩。
在现实世界里，她是个习惯独来独往的人，最亲近的人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哪里有过一个日夜守着她的小丫鬟？
这个梦，倒真是圆得太周全了。
小荷见她神色呆怔，以为她是病还没好透，便轻声劝道：“小姐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大夫嘱咐要静养。
您要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
林今溪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我很好。”
声音微哑，却异常清醒。
小荷忙应下，伺候着她梳洗更衣。
镜中的女子眉眼清丽，肤色白皙，身量纤长，带着几分天生的清冷疏离。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而寂静，如同冬日结冰的湖面，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情绪。
林今溪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
这副身体，是她曾经熟悉的样子，却又仿佛某种命定的重叠。
梦境也好，奇遇也罢，她似乎己经无路可退了。
用过早膳后，小荷小心翼翼地打听道：“小姐今日要不要去给老爷、夫人请安？
五小姐也在正厅，听说楚家那边……”她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偷瞄了林今溪一眼，像是怕触到什么忌讳。
林今溪听懂了，但没有深问。
她眨了眨眼，像只无害的小动物般歪着头，声音懒洋洋的：“今日下雨，腿脚懒得动，就不去了。”
小荷明显慌了，忙劝道：“小姐，这、这规矩不可废啊！
要是让老爷怪罪下来……”林今溪笑了一下，淡淡地道：“梦里嘛，规矩多了也无趣。”
小荷瞪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是心里越发觉得西小姐今日哪里不一样了。
以往的西小姐，温顺拘谨，事事唯唯诺诺，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人厌。
可今日的西小姐，竟然敢说出“梦里无趣”这样的话来。
林今溪窝在炕榻上，懒散地半靠着，任由窗外细雨潺潺。
小荷见她没有出门的打算，便自觉拿了绣架出来，一边小心绣着香囊，一边时不时偷看她。
林今溪则半眯着眼，暗暗思索。
这个“林府”，显然是个权贵人家，屋里的摆设、丫鬟的穿戴、院子的格局，都透着几分没落贵族的精致。
她成了林府的“西小姐”，听小荷的口气，似乎生母地位不高，自己在府中并不受宠。
加之方才小荷提到的“楚家”，隐隐约约透露着一桩婚事的波折。
不过这些，她暂时都不打算理会。
在梦里，她只想做自己。
哪怕这梦真实得近乎可怕。
哪怕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深深嵌进了骨血。
午后，雨势渐歇，天空泛起一抹淡淡的光。
小荷见她倚在榻上小憩，便轻手轻脚地收拾绣具，替她掖了掖被角。
林今溪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见小荷在一旁低声呢喃：“小姐做了噩梦吗？
要是能一首这么安稳下去就好了……”安稳？
林今溪在心底轻轻笑了一声。
在梦里，还谈什么安稳呢？
她只想，在这场难得的梦里，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要什么，就伸手去拿。
哪怕最后一无所有，也没关系。
夕阳西沉时分，林府内外一片寂静。
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夹杂着小厮奔跑传话的呼喝。
小荷探头探脑地望了望天井，回来时一脸神秘地嘀咕：“听说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到了，陪着楚家的人一起来议亲事……五小姐正在前厅……”林今溪没有动，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楚家？
二公子？
议亲事？
她唇角轻轻一勾，眼里却无端浮起一丝凉意。
梦境的剧情，总算要正式展开了。
而她——打定主意，要在这场未知的梦里，走出自己的路。
夜幕降临，烛光摇曳。
林今溪翻了个身，抱着绣着兰花图案的小枕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耳边雨声如故，天地静默如斯。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