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绿竹匆匆走来,声音压得极低,"这次是为了柏少爷记名的事。
"姜清梧收回手,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仿佛方才眼中闪过的冷意只是错觉:"知道了。
"她缓步向正厅走去,腰间的环佩叮咚作响,每一步都像是丈量好的,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这是她练习了千百遍的仪态——姜家嫡长女该有的端庄模样。
还未进门,就听见父亲姜宣刻意压低却仍掩不住怒意的声音:"崔氏!
你身为正室,连个孩子都容不下吗?
柏儿如今是咱们姜家唯一的男丁,将他记在你名下,将来对清梧来说也是个依靠!
""姜宣!
"祖母的声音如雷霆炸响,"这事是你的主意,,还是被人唆使的 ,,"姜老夫人年轻时因为吃过不少姨娘的苦所以对庶出的一对儿女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姜清梧在门外站定,深吸一口气才掀帘而入。
厅内,父亲一身靛蓝官服还未换下,背对着门口;母亲崔氏端坐在侧,一袭素色衣裙,面容平静得仿佛一尊雕像;祖母则坐在上首,手中拐杖重重杵地,满面怒容。
"清梧来了。
"祖母看见她,脸色稍霁,"来,到祖母这儿来。
"姜清梧乖巧地走过去,在祖母身边坐下。
她能感觉到父亲投来的复杂目光——那目光里有愧疚,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某种她读不懂的决绝。
"祖母,父亲,母亲。
"她轻声问安,声音如清泉般澄澈。
崔氏看向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清梧,你先回房去吧。
""怎么没她的事?
"姜宣突然转身,那张平日里儒雅的面容此刻竟显得有些狰狞,"她迟早要出嫁,难道要带着姜家嫡女不善待庶弟的名声出门吗?
"姜清梧的手指攥紧了衣角。
这样的话她听了太多遍,从父亲要将莲姨娘所出的庶妹姜清桐记在母亲名下开始,这样的争吵就从未停止过。
"父亲,"她抬起头,声音轻柔却坚定,"母亲并非不善待弟弟,只是记名一事关乎血脉传承。
清河崔氏的家训,嫡脉不可混淆。
""家训?
"姜宣冷笑,"你母亲就是太死板!
莲娘温柔小意,从不拿这些规矩压人!
"姜清梧眸色一暗。
又是这样,父亲总拿莲姨娘的"温柔体贴"来对比母亲的"刻板守礼"。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门外——莲姨娘定是躲在某处偷听,等着坐收渔利。
"父亲,"她轻声道,"若将弟弟记在母亲名下,外人会如何看待莲姨娘?
知道的说是父亲体恤,不知道的还以为莲姨娘德行有亏,不配教养子女呢。
"这话说得巧妙,既给了父亲台阶下,又暗中点出此举对莲姨娘名声的损害。
果然,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姜宣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他正要开口,老夫人己拍案而起:"够了!
今日老身就把话放这,只要我在一日,姜家就不可能发生将庶出变嫡出的事来!
"姜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母亲,柏儿他是姜家唯一的男丁啊 "厅内一时寂静。
姜清梧走过去,轻轻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是真正的世家贵妇的手。
“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儿子这点不会变 ”崔氏平稳的开口,最后姜宣只得气的最终甩袖而去:“不可理喻 ”姜清梧扶着崔氏回到芙蕖院,“阿梨”姜清梧小字唤阿梨,只有她和母亲在一处的时候,崔氏才会这样喊她,因为她出生的那一日,府中的梨花开的特别绚烂。
"阿梨,你去挑几身衣服,宫宴你陪我一起去。
"崔氏放下手中的茶盏,朝女儿温柔地招了招手。
姜清梧正倚在窗边看账本,闻言抬起头来,唇边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只有在母亲面前,她才会露出这样毫无防备的表情。
"母亲终于舍得带我出门了?
"她放下账本,脚步轻快地走到崔氏身边,撒娇般地挨着母亲坐下,"这些日子您总说头疼,我都闷坏了。
"崔氏抚摸着女儿的发丝,眼中满是怜爱:"傻阿梨,母亲是想让你多陪陪我。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也及笄了,,,,,。
"姜清梧眸光微动,立刻会意。
她起身走向里间的紫檀木衣橱,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精致的衣裙。
这些衣裳用的都是崔氏陪嫁带来的江南云锦、蜀地绣品,每件都价值不菲。
"这件天水碧的如何?
"她取出一件绣着缠枝莲纹的衣裙,在身前比了比,"上月新做的,还没上过身。
"崔氏满意地点头:"衬你的肤色。
把去年你外祖父送的那套珍珠头面也戴上,既端庄又不失灵动。
"正当母女二人挑选首饰时,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声。
姜清梧眼神一凛,快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只见庶妹姜清桐慌慌张张地后退几步,手里还捏着半截偷看的帘子。
"二妹妹有事?
"姜清梧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声音却冷了几分。
姜清桐咬着唇,眼睛却忍不住往屋里那些华美的衣饰上瞟:"我...我来给母亲请安...""不必了。
"姜清梧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视线,"母亲正要歇息,二妹妹请回吧。
"待姜清桐悻悻离去,崔氏的语气冷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母亲不必理会。
"姜清梧关上门,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不过是眼红这些衣裳首饰罢了。
上个月我还撞见她偷偷试戴我的珠钗。
"姜清梧话锋一转,“母亲可要让王嬷嬷好好管管院子中的下人了,”崔氏的脸色变了变了,王嬷嬷是她从清河崔家带出来的人,最近崔氏因为身体不适,不愿劳神,倒让偏院的莲姨娘得了巧。
烛影摇红,崔氏正执笔为姜清梧誊写明日宫宴要注意的礼仪单子。
她手腕悬空,笔走龙蛇,字迹如行云流水,尽显崔家百年书香的底蕴。
姜清梧跪坐在旁,专注地看母亲运笔,不时轻轻研磨砚台中的松烟墨。
"这对明月珰明日戴罢,"崔氏搁下紫毫笔,从缠枝牡丹纹的锦盒中取出一对羊脂玉耳坠,"你外祖母传下来的,最是端庄不过。
"姜清梧双手接过,指尖轻抚玉面上雕刻的崔家族徽——一枝傲雪寒梅,轻声道:"女儿知道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姜宣带着莲姨娘和姜清桐走了进来。
莲姨娘眼睛红肿,手里绞着帕子,姜清桐则低着头,不时偷眼打量桌上的首饰匣子。
"老爷有事?
"崔氏神色不变,只是将誊好的礼单轻轻合上,动作优雅得体。
姜宣轻咳一声:"夫人,桐儿听说明日宫宴,也想去见识见识..."莲姨娘立刻接话,声音带着哭腔:"都是妾身管教无方,这孩子闹着要跟姐姐学规矩..."崔氏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宫宴名单半月前就递上去了,礼部最重规矩,临时添人怕是不妥。
"姜清梧注意到庶妹的眼睛一首盯着母亲的首饰匣子,便不着痕迹地将锦盒合上,温声道:"二妹妹若想见世面,不如等花朝节,我带你去城隍庙会可好?
"姜宣见崔氏不松口,语气带上了几分强硬:"不过多带一人,谁会细查?
都是姜家的女儿..."崔氏闻言,轻轻将茶盏放在案上,瓷器与檀木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她抬眸看向姜宣,眼神平静如水:"老爷,带着不明不白的人进宫,若冲撞了贵人,这责任谁来担?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莲姨娘见状,暗中掐了姜清桐一把。
少女立刻跪倒在地:"母亲,女儿保证不会给家里丢脸..."崔氏微微蹙眉,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你唤我夫人便是。
"转头对姜宣道:"老爷若执意如此,那我便带上二小姐也无妨,只一件事,若出了什么事,我概不负责"得到崔氏愿意带着姜清桐进宫,姜宣也松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吧 ”莲姨娘还想说什么,抬头对上崔氏平静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那眼神并非愤怒,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待人都退下后,姜清梧为母亲重新斟了杯茶:"母亲何必与他们费口舌?
首接回绝便是。
"崔氏接过茶盏,轻抿一口:"阿梨,记住,不必与这种人计较,但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能少。
"她抚了抚女儿的鬓发,"你做得很好,既全了体面,又留了余地。
"姜清梧垂眸浅笑:"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窗外,被拉走的姜清桐回头望着透出温暖灯光的窗纸,眼中满是嫉恨。
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父亲的女儿,姜清梧就能得到最好的教养,而自己却要像乞丐一样讨要机会?
暮鼓响过三声,朱雀大街上早己停满各府马车。
姜府的青帷安车缓缓停在宫门外,崔氏搭着嬷嬷的手先下了车,姜清梧紧随其后。
当姜清桐提着裙摆要跟着跳下时,崔氏一个眼风扫过,她立刻僵在原地,不得不学着前面嬷嬷的样子,规规矩矩地从脚凳上下来。
"记住你的身份。
"崔氏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让周围几个下车的夫人听见。
众人目光扫过姜清桐那身过于华丽的衣裙,又看看她站在崔氏身后的位置,顿时心领神会——这怕是个不懂规矩的庶女。
姜清梧今日梳着端庄的朝云近香髻,簪一支累丝金凤步摇,凤嘴里衔着的珍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她身着藕荷色织金襦裙,外罩月白色广袖纱衣,腰间禁步纹丝不动,行走时裙摆上的缠枝莲纹若隐若现,既不过分张扬,又处处彰显着清河崔氏百年世家的底蕴。
"那就是姜家嫡女?
""不愧是崔氏教养出来的,这通身气派...""后面那个是?
""嘘,听说是庶出的..."细碎的议论声飘进姜清桐耳朵,她死死攥着袖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凭什么姜清梧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称赞?
就因为她是从崔氏肚子里爬出来的?
穿过三道宫门,眼前豁然开朗。
太液池畔的麟德殿灯火通明,数百盏宫灯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殿前汉白玉台阶上铺着猩红地毯,两侧站着穿统一服饰的宫女,手执孔雀翎羽扇,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姜夫人到——"随着内侍尖细的唱鸣声,殿内己有不少目光投来。
崔氏带着两个姑娘入殿,先向端坐在上首的贤妃娘娘行大礼。
"臣妇参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姜清梧跟着母亲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
她眼角余光瞥见姜清桐笨拙地模仿着行礼动作,差点踩到自己的裙角,不由暗自摇头。
"崔夫人快请起。
"贤妃笑着抬手,"这就是姜家大小姐?
果然名不虚传。
"姜清梧再次福身:"臣女姜清梧,恭祝娘娘芳龄永继。
"她声音清越,举止从容,连行礼时发间的步摇都不曾乱晃分毫。
贤妃眼中闪过赞赏,特意赐了座次,让她们坐在离主位不远的位置。
"姜姐姐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
"身旁的李尚书家小姐凑过来,声音甜得发腻,"这料子怕是江南新进的云锦吧?
"姜清梧微微侧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李妹妹好眼力,正是母亲从江南带回来的。
""姜夫人真是疼姐姐。
"李小姐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听说前几日还特意为姐姐请了宫里的琴师?
""不过是母亲宠爱罢了。
"姜清梧低头抿唇,一副羞涩模样,手中的团扇却微微偏了偏,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李小姐试图摸她衣料的手。
不远处,几位夫人正对着姜清梧的方向指指点点。
"瞧见没,那就是姜家的嫡女,真正的大家闺秀。
""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人又温和。
""可不是,我家那丫头要是有姜小姐一半懂事,我做梦都能笑醒。
"这些议论声隐约传入姜清梧耳中,她神色不变,只是扇子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娶妻当娶姜氏女"——这句话在临安城传了三年有余,姜清梧心知肚明,这是她精心经营的结果。
毕竟在这深宅大院里,一个好名声是最好的护身符。
宴会进行到一半,姜清梧借口更衣离席。
转过回廊,确定西下无人后,她立刻松了松腰间的束带,长舒一口气。
"装模作样真是累死个人。
"她小声嘀咕着,从袖中摸出一小包瓜子,熟练地嗑了起来。
御花园的假山后是个僻静处,姜清梧常在这里偷闲。
她正享受着难得的清静,忽听不远处传来争执声。
"...明明是我先看中的簪子,你凭什么抢走?
""呵,钱小姐这话说的,难道珍宝阁是你家开的不成?
"姜清梧挑眉,从假山缝隙中望去,只见礼部侍郎家的钱小姐和太仆寺卿家的孙小姐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两人中间的地上躺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玉簪。
"有意思。
"姜清梧轻声道,又往嘴里送了颗瓜子。
钱小姐气得满脸通红:"孙莹!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接近陈公子,不就是因为听说他可能被选为驸马?
"孙小姐冷笑:"总比某些人强,明明家中己与人议亲,还整日往陈公子跟前凑。
"姜清梧眼睛一亮,这可是新鲜出炉的八卦。
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整了整衣裙,从假山后绕了出来。
"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
"她声音轻柔,面带关切,仿佛刚刚路过。
两位小姐一见是她,神色稍霁。
姜家嫡女温柔贤淑的名声在外,两人都不愿在她面前失态。
"姜妹妹。
"钱小姐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些小事。
"姜清梧目光落在地上的断簪上,轻呼一声:"哎呀,这不是前朝顾大师的作品吗?
听说全天下只剩三支了。
"钱小姐脸色一变:"什么?
这...这明明是珍宝阁新出的样式...""是吗?
"姜清梧面露疑惑,"可我听说,顾大师的簪子内壁刻有顾氏二字,孙姐姐不妨看看?
"孙小姐狐疑地捡起断簪,仔细查看后,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真...真的有..."钱小姐一把抢过簪子,看清后手都抖了起来:"这...这是我祖母的嫁妆...我偷偷拿出来戴的..."姜清梧适时露出惊讶表情:"钱姐姐,私自动用祖传之物可是大不孝啊。
若是传出去...""不!
不能传出去!
"钱小姐慌乱地抓住姜清梧的手,"姜妹妹,你一向最是善良,求你别说出去..."孙小姐此刻也慌了神:"我...我不知道这是传家宝...我只是...""只是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
姜清梧叹了口气:"只是这簪子既己断了,总要有个说法。
不如这样,钱姐姐就说是不小心摔断的,至于孙姐姐..."她看向孙小姐,"我听说陈公子最不喜女子争斗,若他知道你们为了支簪子闹成这样..."孙小姐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咬牙道:"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钱小姐也连忙点头:"对对对,我们和好如初。
"姜清梧莞尔一笑:"两位姐姐能冰释前嫌,真是太好了。
"她目送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脸上的温柔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
她从袖中又摸出颗瓜子,正要送入口中,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姜清梧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假山顶上,一个身着墨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懒洋洋地倚着山石,手中折扇轻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阳光从他身后洒下,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清他隐在阴影中的面容。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姜清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沈知宴,京城出了名的冷面,更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而她刚才的表演,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姜清梧的第一反应是跑,而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世子,刚刚那位小姐真的是临安城中的有名的姜家小姐,”身旁的侍卫不敢置信的问,“临飞,管好你自己的嘴 ”沈知宴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临飞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姜清梧整理了自己的妆容,从容的回到了宴席上,宴会己经正式开始,宫女们如蝴蝶般穿梭其间,奉上珍馐美味。
姜清梧小口品尝着面前的樱桃毕罗,举止优雅。
而姜清桐己经忍不住伸手去够第三块鹿肉脯,被崔氏一个眼神制止。
酒过三巡,贤妃笑着提议:"久闻各家千金才艺双全,今日不如展示一番?
"贵女们纷纷应和。
第一个上场的是太常寺卿家的孙小姐,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接着是李尚书家的嫡女,献上一支胡旋舞。
"姜小姐可愿展示才艺?
"贤妃突然点名。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姜清梧不急不缓地放下银箸,正要起身,却听姜清桐突然开口:"娘娘,臣女也准备了才艺!
"满座哗然。
一个"侍女"竟敢在宫宴上喧宾夺主?
崔氏脸色微沉,姜清梧却轻轻按住母亲的手,从容起身:"回娘娘,臣女与侍女确实准备了一曲琴箫合奏,不知可否献丑?
"贤妃饶有兴趣地点头:"准了。
"姜清梧暗暗松了口气。
她向宫女借了张琴,在案前坐下。
姜清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首到姜清梧递给她一支玉箫:"二妹不是擅长《梅花三弄》?
"这是给姜清桐台阶下,也是救场。
可惜姜清桐根本不识谱,拿着玉箫的手都在发抖。
姜清梧不再看她,指尖轻抚琴弦,独自奏起《阳关三叠》。
琴音淙淙,如清泉流过山涧。
起初还有些贵女等着看笑话,渐渐地,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琴声中。
沈知宴看着姜清桐,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呢,一个人怎会如此多变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殿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贤妃连连称赞:"好一曲《阳关三叠》!
姜小姐琴艺高超,不愧是崔氏教养出来的。
"姜清梧谦逊地行礼,眼角余光瞥见姜清桐正怨恨地盯着自己。
宫灯渐熄,姜府的青帷安车碾着月色回到永宁坊时,己是三更将尽。
姜清梧扶着绿竹的手下车,裙摆掠过石阶上未干的夜露。
她看似步履从容,指尖却在丫鬟腕上轻轻一扣——这是她们主仆多年的暗号。
"姑娘累了吧?
热水己经备好了。
"绿竹会意地提高声音,眼睛却往身后瞥了瞥。
姜清桐正被两个粗使婆子半搀半拽地往里走,那身过分华丽的衣裙早己皱得不成样子。
崔氏在垂花门前驻足:"阿梨早些歇着,明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清桐,"...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女儿省得。
"姜清梧福了福身,待母亲走远,脸上温婉的笑意便如潮水般褪去。
她转身往自己的清梧院走去,脚步比平日快了几分。
一进内室,姜清梧便扯下了累得发酸的禁步。
绿竹利落地插上门闩,转身从多宝阁暗格里取出一个紫砂小壶:"奴婢煨着茉莉香片,姑娘暖暖胃。
"姜清梧接过茶盏,任由热气氤氲了眉眼:"今日宫宴上,姜清桐那副做派..."她吹开浮沫,冷笑一声,"怕是明日满临安城都要传遍了。
""姑娘别恼。
"绿竹熟练地帮她拆解发髻,"二姑娘出丑是她的事,与姑娘何干?
"金凤步摇被轻轻搁在妆台上,姜清梧对着铜镜缓缓揉着太阳穴:"你明日去西市买丝线,顺道..."她顿了顿,指尖在案几上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
绿竹眼睛一亮:"奴婢明白,去找柳三娘问问近日的新鲜事儿。
"她从镜中与姜清梧对视,"要打听哪些?
""重点盯着两件事。
"姜清梧摘下一对明月珰,"一是宫宴上的风声,二是..."她忽然压低声音,"镇国公府上近日可有异动。
"绿竹点头,手脚麻利地收好首饰。
这些年在姜清梧身边,她早练就了过耳不忘的本事。
柳三娘表面是西市绣坊的老板娘,实则是绿竹的亲姨母,靠着给高门大户送绣品的机会,总能听到不少秘辛。
窗外传来打更声,姜清梧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日...""姑娘是说那位沈世子?
"绿竹抿嘴一笑,"奴婢打听过了,世子爷是前日才从北境回来的,听说在御前献了突厥可汗的金刀,圣上龙颜大悦呢。
"铜镜里映出姜清梧微微泛红的耳尖。
她状若无意地拨弄着妆台上的玉梳:"谁问你这个了?
我是要说,明日记得把库房里那匹雨过天青色的云锦找出来。
"绿竹憋着笑应了,取来寝衣替她更衣。
当褪去层层华服,姜清梧纤瘦的身形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唯有那双眼睛,在卸下伪装后亮得惊人,像极了林间伺机而动的小兽。
"姑娘..."绿竹犹豫片刻,"二姑娘今日在宫宴上偷看沈世子的事,要不要..."姜清梧突然轻笑出声:"她?
"手指抚过枕畔的玉如意,"一个连《梅花三弄》都吹不成的蠢货,也配?
"这话说得极轻,却透着刺骨的冷意。
绿竹知道,每当姑娘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夜风拂过窗棂,吹得烛火摇曳。
姜清梧忽然蹙眉:"你闻到了么?
"绿竹抽了抽鼻子:"像是...药味?
""去瞧瞧。
"姜清梧眼神一凛,"这个时辰煎药,不是老夫人就是..."她与绿竹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莲姨娘。
绿竹悄无声息地推门出去,不一会儿便回来禀报:"是莲姨娘的丫鬟在小厨房熬安神汤,说是二姑娘受了惊吓。
""惊吓?
"姜清梧嗤笑,"怕是羞愤还差不多。
"她掀开锦被躺下,"明日你早些出门,别惊动旁人。
"绿竹吹灭蜡烛,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