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河的解放鞋底黏在宿舍铁楼梯上，发出撕扯胶布般的声响。
推开门时，十五张铁架床像烤红的琴弦般在热浪中颤动，下铺的云南少年阿灿正用搪瓷缸接屋顶漏下的锈水——那水在缸底积出个暗红色漩涡。
晨光中的秘密（6:30AM）陈江河摸到枕下三件物品时，东江对岸的早班轮渡正拉响汽笛。
母亲缝的艾草包己经板结，偷记的模具图纸边缘卷曲如枯叶，半包红双喜里只剩两根。
他凝视烟盒锡纸上"阿灿借一还二"的字迹，圆珠笔划痕里嵌着车间的铝粉。
七号下铺传来窸窣声。
阿灿的蚊帐像具风干的蚕茧，透过破洞能看到他正往搪瓷缸里吐痰。
缸底积着层暗红物质，陈江河起初以为是铁锈，首到看见阿灿用草纸擦拭嘴角时，纸面绽开的梅花状血点。
车间的血色正午（11:45AM）注塑机散发出的塑胶味混着血腥气。
陈江河在厕所隔板发现新刻的"湘女阿英 98.6.25接客20次"，字迹下方的褐色污渍像串省略号。
他刚展开模具图纸，隔壁突然传来重物倒地声。
阿灿的头抵在隔板缝隙处，嘴角悬着的血丝随呼吸摆动。
陈江河递草纸时，瞥见对方工裤后袋露出的X光片——肺叶阴影如同被墨水浸透的棉絮。
阿灿突然抓住他手腕："别让黄大嘴知道，今天要赶深圳那批合页。
"少年掌心温度烫得惊人。
冰与汞的方程式（3:15PM）趁着注塑机故障，陈江河偷溜回宿舍。
推门就看见阿灿的搪瓷缸结满冰霜，缸壁凝着的水珠像在流泪。
缸里泡着三支温度计，汞柱全部顶在42℃刻度线。
床底水泥地上有用血痰画的算式：280×0.7-15=181。
陈江河突然明白这是阿灿的月薪计算——基本工资280元，扣30%伙食费，再减去肺结核药费。
他踢到个玻璃瓶，标签写着"链霉素·昭通市人民医院"。
塑料布后的告别（8:50PM）晚班回来时，七号床区域己拉起黄色塑料布。
保安老邢用警棍挑着阿灿的行李，印着"昭通职中"的校服飘落时，露出内衬缝着的照片——1997年站在苹果园里的青涩身影。
陈江河在床板夹层发现练习簿。
扉页"1998届机电班毕业纪念"下方，密密麻麻记着药价：利福平4.5/粒，链霉素17/支...最后一页贴着剪报《珠三角外来工肺结核感染率达12.7%》，边缘有反复触摸留下的油渍。
夜光密码（11:30PM）宵禁后，陈江河借消防灯翻看阿灿的课本。
突然有光斑在墙上跳动——对面女工宿舍有人用手电打信号：三长两短，重复三次。
他想起初中物理课教的摩斯密码，这是字母B的编码。
新来的广西仔在梦中呓语："我愿做...流水线上...永不生锈的...螺丝钉..."铁架床随之震颤，陈江河发现内侧刻着十几行名字，最新的是用钥匙新划的"滇·李灿199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