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吱呀,他反手扣上锈死的门闩,背贴着潮湿的砖墙滑坐下去,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这是他第三次使用预知能力,左太阳穴突突跳着,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正从颅骨深处往外钻。
"咚!
"仓库外传来靴底碾过碎瓦的脆响。
陆青崖的手指深深抠进砖缝,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地上,混着霉味的潮气钻进鼻腔。
他闭了闭眼,眼前立刻浮起预知画面:赵豹正用刀尖挑起门闩,钱三举着火把站在五步外,火把上的松油滴落,在青石板上烫出焦黑的圆斑。
"青崖兄弟,别躲了。
"赵豹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片,"周老爷说了,只要交出密信,给你留个全尸。
"留全尸?
陆青崖想起前日在酒肆听说书人讲《游侠传》,说江湖人最恨"留全尸",那是要把人吊在城门楼子上,任野狗啃完血肉才准收骨。
他摸了摸怀里硬邦邦的纸卷,周氏密信还在,可更要命的是,方才预知时又忘了些什么。
这次不是母亲的脸,是。。。
是王师傅教他打铁时说的第一句话?
"哥,我瞅着这门闩锈得厉害。
"钱三的声音更近了,火把的光透过门缝漏进来,在陆青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踹开吧?
说不定那小子正缩在草堆里发抖呢。
"草堆?
陆青崖的目光扫过墙角半人高的麦秸堆。
预知画面里,他正是躲在那里被钱三的火把引燃了麦秸,最后被赵豹的刀架在脖子上。
他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得换个地方。
他贴着墙根摸到堆木箱的角落,霉烂的木板蹭得手背生疼。
刚猫进木箱缝隙,就听见"轰"的一声,门闩断成两截。
赵豹的身影先挤进来,刀鞘在门框上磕出火星;钱三举着火把跟在后面,油布火把"噼啪"爆响,照亮了梁上结了蛛网的木窗。
"藏得倒巧。
"赵豹反手把门踢上,刀从鞘里滑出半寸,寒光映得他眼白发亮,"钱三,烧了麦秸堆。
""哎!
"钱三应了一声,火把往麦秸堆上一凑。
陆青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预知里这把火会逼他跳窗,可窗台上钉着生锈的铁蒺藜,他的左小腿会被划开三寸长的口子。
他闭了闭眼,画面果然浮现:自己捂着腿栽进护城河,赵豹的刀扎进水里,溅起的水花里有半片带血的碎布。
"嘶,"陆青崖倒抽冷气。
这次遗忘的记忆更疼,像是有人拿凿子从脑子最深处撬走了块东西。
他摸到木箱上突出的铁钉,指甲盖大小的铁片硌得掌心发麻,或许可以用这个?
"哥,麦秸堆烧完了,没人!
"钱三的叫声里带着失望,"会不会钻到梁上了?
"赵豹的刀尖挑起陆青崖方才坐过的砖缝里的血珠:"血还没干,跑不远。
"他抬头看向木窗,刀指向那里,"去看看。
"钱三搓了搓手,火把往梁上一照,蛛丝被烧得卷曲,掉在他肩头:"哎哥,梁上有个洞!
"陆青崖的后背沁出冷汗。
预知画面里,钱三会举着火把爬梁,赵豹守在下面,等他跳下来时补刀。
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是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看见阴影里站着个老人。
灰白的胡须沾着蛛网,破布衫上打着补丁,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寒夜里的星子:"小友,还不用急着拼命。
"陆青崖的喉咙发紧。
他没听见老人进来的动静,仓库的门明明被赵豹踢上了。
"你。。。
是谁?
"他压着声音问,手指悄悄扣住木箱上的铁钉。
"孙伯。
"老人扶了扶塌下去的帽檐,"住在这仓库后头的破庙里,靠拾荒过活。
"他的目光扫过陆青崖的太阳穴,"小友的头疼,是因为用了那预知的本事吧?
"陆青崖的瞳孔骤缩。
他从未对人提过预知能力,连王师傅都只当他是"记性好"。
"你。。。
怎么知道?
""这本事不是平白来的。
"孙伯的声音像旧风箱拉起来的破响,"三日内的未来,换三日外的过去。
你每次用,就像拿新瓦换旧砖,盖房子的人倒不觉得,可地基迟早要塌。
""哐当!
"钱三的火把砸在地上,火星溅到木箱堆上。
赵豹的刀"唰"地劈向梁上的洞口:"在梁上!
"陆青崖的太阳穴又开始疼,这次疼得他眼前发黑。
预知画面突然清晰起来:自己会抓起铁钉掷向钱三的手腕,火把落地引燃木箱,赵豹去扑火时,他从老人身后的暗门逃走,可暗门?
他从未注意过仓库有暗门。
"暗门在我脚边。
"孙伯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抬脚踢开一片碎砖,露出半尺宽的缝隙,"当年这仓库是运粮的,防着兵匪抢粮,留了地道。
"钱三的脚步声逼近木箱堆,火把的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哥,这边有血!
"陆青崖咬了咬牙,抓起铁钉对准钱三持火把的手腕,预知里这一掷会让火把砸在木箱上,引燃堆在角落的旧油布。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响动,铁钉破空的"咻"声混着钱三的惨叫,火把"啪"地掉在木箱上,油布腾地窜起半人高的火苗。
"他娘的!
"赵豹转身去扑火,刀鞘砸在地上,"钱三,堵门!
"陆青崖趁机冲向孙伯脚边的暗门,可刚弯下腰,太阳穴的疼突然变成了钝击。
他扶着墙,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地塌了,这次遗忘的,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昭昭的场景。
那是在药铺后巷,她蹲在地上给受伤的野狗敷药,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沾了星子。。。
"小友!
"孙伯拽了他一把,暗门的缝隙突然变宽,"走!
"陆青崖踉跄着钻进暗门,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他听见赵豹的刀劈在木箱上的闷响,钱三的骂声混着火势的"噼啪",还有孙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本事的秘密,在许都太学的藏书阁。。。
记住,别再随便用了!
"暗门在他身后"咔"地合上,陆青崖摸着墙往前爬,首到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他摸出怀里的密信,纸卷被汗浸透了,边角有些发皱。
远处传来赵豹的怒吼:"分头搜!
东边归我,西边归你!
"陆青崖的手指在暗墙上摸索着,突然触到一块凸起的砖。
他轻轻一推,砖缝里漏进月光,照见地道尽头有个通风口。
风灌进来,带着护城河的潮气,他听见赵豹和钱三的脚步声渐渐分开,一个往东边的破庙去了,一个往西边的酒肆走。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把密信重新揣好。
太阳穴的疼还在,但没刚才那么剧烈了。
孙伯的话在耳边回响:"地基迟早要塌",可现在,他得先活着走到许都。
地道里传来老鼠跑过的响动,陆青崖摸了摸怀里沈昭昭给的炊饼,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他咬了一口,麦香混着土腥气,突然想起被遗忘的记忆里,沈昭昭递炊饼时,指尖蹭过他手背的温度。
通风口的月光更亮了,陆青崖眯起眼。
他听见赵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钱三的火把在西边晃出一团红光。
地道尽头的砖松动了,他伸手一推,碎砖簌簌落下,露出半人高的洞口。
外面的更鼓声传来,三更天了。
陆青崖爬出地道,站在护城河边。
水面上漂着片带血的碎布,他认出那是自己衣袖上的,和预知画面里一模一样。
他摸了摸发空的脑袋,那里缺的不只是记忆,还有对"未来"的盲目依赖。
月光照在脸上,他望着许都方向的灯火,突然笑了笑。
这次,他要自己走。
远处传来钱三的骂声:"哥!
这边有脚印!
"陆青崖转身往反方向跑,鞋底碾过碎砖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更热的东西,像铁匠铺炉子里的铁水,烧得滚热。
他跑过卖宵夜的摊子,跑过自己住的破屋,跑过护城河上的石桥。
身后传来赵豹的怒吼和钱三的喘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这一次,他没再闭眼看预知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