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混合着劣质酱油和蜂窝煤的气味,比记忆里的还要刺鼻。
我盯着斑驳的土墙,视线扫过掉漆的五斗柜——柜角缺了块木头,是前世小叔子踢的;墙上歪斜的挂钟指向九点十七分,秒针走动的声音像催命符。
“哐当”一声,搪瓷缸砸在水泥地上。
“你个丧门星!”
婆婆王桂兰的尖嗓门从厨房传来,“嫁进来三年连个蛋都下不了,还好意思藏私房钱?”
我转身时,正看见老人从陪嫁木箱里拽出个红布包,五张百元大钞散落在地——那是我前世起早贪黑卖袜子攒的五千块,最后全被这家人骗去给小叔子买房。
“妈,您这是干什么?”
我的声音竟在发抖,不是害怕,是重生带来的战栗。
王桂兰抄起笤帚就要打人:“装什么糊涂!
陈默那死鬼赚的钱都交给你了,你居然藏钱给娘家?”
“慢着。”
我弯腰捡起钞票,指尖触到90版人民币特有的纹路,“借我娘家的钱,不是该先算清楚吗?”
老人愣了愣,笤帚悬在半空。
我从枕头下翻出个蓝皮笔记本,内页泛黄的记账日期刺痛眼睛:1996年3月12日,借林国富(父)3000元,用于盖房;1997年5月4日,陈凯(小叔子)偷卖蝴蝶牌缝纫机,得款800元……“按银行三年期定存利率算,3000块本息合计4500。”
我把账本摔在桌上,“加上缝纫机的钱,一共5300。
您是现金结清,还是让爸从工资里扣?”
王桂兰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个泼妇!
哪有媳妇跟婆婆算利息的?”
“泼妇?”
我冷笑,前世我忍气吞声,换来的是丈夫瘫痪后被扫地出门,“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分家。”
里屋传来脚步声,陈默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出现,工装裤膝盖处补着补丁,左眼角还沾着焊渣。
这个前世为了省钱连感冒药都舍不得吃的男人,此刻正攥着门框,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白。
“妈,别闹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钢厂车间特有的金属质感,“小满说得对,该还的钱要还。”
王桂兰见儿子居然帮着媳妇,抄起笤帚就朝他砸去:“你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
我本能地扑过去挡在陈默身前,笤帚结结实实抽在肩上,疼得我倒吸冷气。
但比起前世被泼开水的伤,这根本不算什么。
“分家吧。”
我转头看向公公,老人正蹲在门口抽旱烟,烟灰簌簌落在解放鞋上,“房子我们不要,就住西头那间破屋,以后各过各的。”
陈父沉默半晌,用鞋底碾灭烟头:“分就分。”
王桂兰尖叫着去抓我的头发,却被陈默一把推开。
他护着我往后退,后背抵在掉漆的衣柜上,发出吱呀声响。
我闻到他身上的机油味混着汗味,突然想起前世他冻死在雪夜时,手里还攥着给我买的毛线团。
“收拾东西,跟我走。”
他低声说,喉结滚动时,露出一道淡褐色的疤痕——那是去年在钢厂被飞溅的铁水烫的,我前世连句心疼都没说过。
木箱里除了几件旧衣裳,最值钱的是台老式收音机。
我把红布包塞进陈默口袋,触到他掌心的老茧——这些茧子本该用来给我更好的生活,却被我拿来贴补了娘家人。
“走!”
我攥紧他的手腕,在王桂兰的哭骂声中跨过门槛,迎面撞上拎着啤酒瓶回来的小叔子陈凯。
“哟,这是被扫地出门了?”
陈凯斜倚在门框上,染黄的头发滴着雨水,“嫂子,把钱留下呗,我女朋友还等着打胎呢。”
我停住脚步,转身时露出甜美的笑:“打胎?
行啊,把你去年偷我的金镯子还来,我就给你钱。”
“你别血口喷人!”
陈凯酒醒了一半,眼神躲闪。
“要不要去派出所喷喷?”
我掏出记账本,“上面连你卖镯子的废品站地址都记着,警察同志最爱查这种线索了。”
陈凯脸色铁青,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王桂兰想追,被陈父一把拉住:“够了,让他们走吧。”
雨丝飘进走廊,打湿了我的刘海。
陈默把帆布包顶在两人头上,我闻到他白衬衫上残留的肥皂味——是我前世常用的“白菊”牌,三块钱一块,他却总说“这味道像你身上的”。
“疼吗?”
他忽然开口,视线落在我肩头的红痕上。
“不疼。”
我仰头看他,发现这个常年弯腰焊接的男人,其实比我高出半个头,“以后都不会疼了。”
西头的破屋门窗漏风,墙皮剥落处露出红砖。
陈默用报纸堵住破洞,我蹲在地上擦灶台,忽然摸到墙缝里有硬物。
我抠出个铁皮盒,里面是泛黄的账本,字迹工整地记着:“1985年,购入上海牌手表一块,赠妻……”“这是前房主的东西。”
陈默接过盒子,指尖抚过锈迹斑斑的锁扣,“听说以前是个商人,后来被批斗了。”
我盯着账本上的“经商笔记”西个字,心跳突然加速。
我翻开内页,目光落在“夜市经济可行性”那栏,脑海里闪过前世在义乌看到的小商品市场——这,就是我的金手指。
窗外惊雷炸响,陈默去关窗时,胳膊肘撞翻了桌上的搪瓷缸。
我伸手去扶,两人的手在半空相撞,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块烧红的铁。
“对、对不起。”
他慌忙缩回手,耳尖红得比墙上的喜字还艳。
我忽然笑了。
我前世总嫌他木讷,如今才发现,这个连牵手都会脸红的男人,眼底藏着比钢厂熔炉更炽热的光。
“陈默,”我第一次首呼他的名字,“从明天起,我们去夜市摆摊吧。”
他愣住,雨滴顺着破洞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摆摊?
卖什么?”
“卖——”我摸出铁皮盒里的旧手表,表盘上的“上海”二字在昏暗的光里泛着微光,“卖希望。”
雨越下越大,破屋里却有了暖意。
我看着陈默蹲在地上修补漏雨的屋顶,忽然想起重生前那个雨夜,我蜷缩在医院走廊里,接到他的死讯时,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围巾。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我要搞钱,要护他周全,还要——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统统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