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涛骇浪
他盯着西南方海平线上那道铅灰色的细线,喉结上下滚动着,把涌到嘴边的警告又咽了回去。
驾驶舱里传来收音机嘶哑的歌声,混合着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年轻水手小赵正跟着调子哼唱。
"老陈!
别杵在那儿当望夫石了!
"船长林大富从舵轮后探出半个身子,海风把他花白的鬓角吹得乱糟糟的,"过来帮小赵理网!
"陈默没动。
他伸出粗糙的右手,五指张开感受着风速。
指缝间的气流变得粘稠潮湿,带着令人不安的咸腥味。
三十年出海经验在他脊梁上爬出一道冰凉的汗。
"林哥,"他终于转身,帆布工装裤被海风拍打得猎猎作响,"收网吧,天要变脸。
"驾驶舱里爆发出大笑。
小赵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陈叔又看云识天气呢!
气象台说未来三天都是......""闭嘴!
"林大富突然厉声喝止,眯眼望向陈默身后的天空。
那道灰线己经膨胀成翻滚的乌云,像打翻的墨汁般在海天交界处晕染。
渔船猛地颠簸了一下,甲板上散落的鱼筐发出危险的滑动声。
陈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船舷边。
海水变得浑浊,无数细小的气泡从深处涌上来,像是大海正在急促呼吸。
他太熟悉这种征兆了——九八年那场夺走十二艘渔船的风暴来临前,海水也是这样吐着白沫。
"来不及返航了!
"陈默踹开工具间的门,拽出橙色的救生衣扔给小赵,"穿上!
把备用绳索都......"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云层。
紧接着的雷声震得船舱玻璃嗡嗡作响,暴雨像被人从天上倾倒下来般砸在甲板上。
陈默的耳膜捕捉到一种低频的轰鸣——不是来自天空,而是来自深海。
"左舷!
浪!
"他嘶吼着扑向舵轮。
十米高的水墙在渔船左侧隆起,阳光在浪峰上折射出诡异的蓝绿色。
陈默看到浪尖蜷曲的白色爪牙,看到无数气泡组成的死亡脉络。
时间突然变得粘稠,他清楚地听见林大富在骂娘,听见小赵带着哭腔喊妈妈,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
"抓紧——!
"钢制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
陈默在甲板倾斜45度时抓住了桅杆上的缆绳,他的双脚悬空,看着林大富像破布娃娃般撞在雷达屏上。
小赵的救生衣钩住了渔网,整个人被倒吊着拖向怒涛翻滚的海面。
"割网!
"陈默从腰间抽出鱼刀扔过去,"接着!
"刀柄在暴雨中划出银亮的弧线。
小赵拼命伸长手臂,指尖刚触到刀柄,第二个浪头就从船尾拍了下来。
陈默眼睁睁看着年轻人的身体在万吨海水的重压下扭曲变形,那声"陈叔救我"被碾碎在浪花里。
海水灌入鼻腔的刹那,陈默想起了女儿小满。
出海前那个清晨,十六岁的姑娘追到码头,往他口袋里塞了个平安符。
"爸,这次回来给我带珊瑚啊。
"她马尾辫上的水钻发卡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咸腥的海水呛入气管,陈默在剧痛中恢复意识。
他发现自己趴在半截船板上,右腿被渔网缠住。
暮色西合的海面漂浮着柴油和血腥味,远处传来鲨鱼鳍划破水面的声响。
"还有人吗?
"他嘶哑的呼喊被海浪吞没。
一块印着"浙渔308"字样的船板漂过眼前,陈默发疯似的伸手去够,却只捞到小赵的橙色救生衣——正面浸透了暗红色的血。
三天后,陈默的嘴唇己经皲裂成龟裂的旱地。
他机械地舔着帆布上凝结的露珠,这是今天第三次出现幻觉——西南方海平面上有片模糊的绿色。
但当船板随波浪下沉时,那片绿色依然固执地停留在视野里。
"岛..."干裂的声带挤出气音。
陈默用最后的力气解开皮带,把自己绑在船板上。
两条鲨鱼始终保持着十米距离,灰白的肚皮时隐时现。
黄昏时分,洋流把他推向那片绿色。
陈默混沌的大脑突然清醒——这不是幻觉!
椰子树弯曲的轮廓在夕阳中清晰可辨。
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解开束缚,却在入水瞬间被剧痛击中——左小腿的伤口己经化脓,黄绿色的脓液在海水中拉出细丝。
"小满...珊瑚..."陈默呛着水,拼命踢动完好的右腿。
背上的晒伤被海水蜇得生疼,但他不敢停下。
鲨鱼鳍划水的声响越来越近,他甚至能闻到那种特有的腥臭味。
第一个浪头把他拍向礁石群时,陈默反而笑了。
棱角分明的火山岩撕开他的衬衫,在肋骨上留下***辣的伤口。
但这是实实在在的痛觉,不是幻觉!
他死死抱住一块突出的礁石,像拥抱失散多年的亲人。
当月光照亮沙滩时,陈默蠕动着爬出浪花能触及的范围。
他的指尖陷入温暖的细沙,鼻端萦绕着陆地上特有的腐殖质气息。
在陷入昏迷前,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椰子树梢挂着的一弯新月,像女儿笑起来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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