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苍生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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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汴梁城墙泛着青灰色,护城河结着薄冰。

我立在箭楼飞檐上,看着城外蜷缩在草棚里的流民,他们像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有个妇人正用身子护着婴孩,褴褛的衣角垂在冰面上,冻成硬邦邦的冰棱。

"上仙。

"王迪顺着台阶爬上来,铁甲缝隙里还沾着昨日的血痂,"此处风大...""宣和七年?

"我截断他的客套,目光扫过城头斑驳的箭痕,"你们这朝代,当真无人会术法?

"老将军扶着雉堞的手一颤,几粒碎砖簌簌掉落:"末将戍边三十载,见过终南山老道画符驱邪,五台山高僧诵经退敌。

"他突然指向西南方,"去年冬月,金兵围困太原,有个游方和尚说能请罗汉金身..."铁甲包裹的胸腔里发出闷笑,"结果被完颜宗望一箭射穿了木鱼。

"我望着他缺指的手掌在砖石上摩挲,忽然想起修真界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修士。

他们与这老将何其相似——都信着虚妄之物,只不过前者信长生,后者信忠义。

"魏公子上仙!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思绪,亲兵捧着舆图跪呈,"南薰门外又聚集了三千流民..."王迪的眉头拧成铁疙瘩:"上月太原流出的细作,险些烧了西水门的粮仓。

"他忽然转身朝我长揖到底,"末将斗胆,请上仙随我去南薰门走一遭。

"穿过瓮城时,寒风卷来孩童啼哭。

我停在一处箭孔前,看见城外流民正在争抢麸皮,有个跛脚老汉被推倒在冰面上,后脑磕出的血很快凝成红冰。

"开城门!

"当绞盘声响起时,流民潮水般涌来。

我看到最先冲进来的汉子突然僵住——他正对上我的视线,手中的柴刀当啷落地。

"仙人!

是召风龙的仙人!

"人群轰然跪倒,积雪被膝盖压出密密麻麻的坑洞。

有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突然扯开衣襟,露出满是鞭痕的胸膛:"求仙长看看!

奴家女儿被金狗掳走前迫害的...""都闭嘴!

"王迪的断喝惊起城头寒鸦,"尔等之中混着金人细作!

"他忽然转向我深深一拜,"请上仙显圣,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我望着他鬓角的白霜,突然明白为何这老将能戍守边关三十载。

指尖真元流转,声音裹着灵力响彻云霄:"凡细作者,若此刻自首,可免堕无间地狱。

"雪地突然炸开数道雪浪,七道身影发疯似的往城外逃窜。

有个胖子边跑边喊:"俺是被逼的!

金狗抓了俺娘..."话音未落,三支弩箭己穿透他的后心。

"还剩西个。

"我弹指击飞迎面射来的毒镖,看着王迪的亲兵像猎犬般扑出去。

最远处的细作突然转身跪倒,手中匕首抵住咽喉:"我等若自戕,魂魄可能入轮回?

"我嗅到他匕首上的腥甜,那应该是一种毒。

正要开口,却见寒光一闪——王迪的佩剑己削飞那人头颅,喷溅的鲜血在雪地上画出凄艳的梅枝。

"与畜生谈什么条件。

"老将甩去剑上血珠,缺指的手稳如铁铸。

当最后一名细作被乱刀分尸时,流民中爆发出震天欢呼。

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突然挤出人群,将怀中《论语》撕得粉碎:"去他娘的子不语怪力乱神!

学生愿为仙长效犬马之劳!

"是夜,我盘坐在城楼飞檐上,看着流民在篝火旁分食粥米。

丹田中的真元还是匮乏——日间斩杀细作时,还是用了体内为数不多的灵气。

"上仙。

"王迪不知何时爬上屋檐,捧着个粗陶碗,"这是百姓供在城隍庙的..."碗中清水映出半轮残月,水面飘着三根草茎。

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骗我喝下蜥蜴血的"师尊",也是这样捧着陶碗说:"饮下便是仙缘。

""本座辟谷。

"我拂袖转身,却见老将仰头将水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时,有晶莹的水珠顺着花白胡须滴落,在盔甲上结成冰晶。

子时,我在冥想中被惊醒。

"报——!

"急促的锣声撕破夜空,"金军夜袭!

"当我御风落在城头时,只见地平线上燃起连绵火把。

完颜宗望的金狼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更骇人的是阵前三百头披甲战象——这等异兽本不该出现在中原战场。

"是西夏的鬼面象!

"王迪目眦欲裂,"金狗竟与党项人勾结..."话音未落,敌阵中突然升起九盏孔明灯。

青幽幽的灯火里,有个黑袍萨满正在跳傩舞,骨***响似恶鬼磨牙。

月光下,披挂青铜重甲的巨象如同移动的山岳。

它们额前镶嵌的鬼面铜具在夜色中泛着青光,两丈长的獠牙上倒刺密布,象背上架设的牛皮鼓正随着脚步轰鸣。

"床弩准备!

"老将的吼声在城头炸响,"火油罐全部搬上马道!

"我按住他颤抖的肩甲:"为何不出城迎战?

""上仙有所不知。

"王迪扯开衣襟露出胸膛狰狞的伤疤,"三年前太原城破,末将带三百轻骑出城劫营,结果..."他指着象群后方隐约可见的黑色大纛,"那些契丹箭手藏在象腹暗舱,铁浮屠跟在象群两翼——出城便是送死!

"仿佛印证他的话语,敌阵突然响起凄厉骨笛。

前排战象猛然加速,象足踏地时竟有地龙翻身般的震颤。

我扶住摇晃的城墙,看见瓮城箭楼上的瓦片正簌簌坠落。

"放箭!

"随着王迪挥剑,三十架三弓床弩齐齐咆哮。

儿臂粗的弩箭裹着烈焰划破夜空,却在触及象身时迸溅出诡异火星——话音未落,三头鬼面象己冲到护城河边。

它们突然人立而起,裹着铁甲的象鼻重重砸向城墙。

青砖崩裂的脆响混着士兵的惨叫,我亲眼看见个年轻弩手被震下城垛,在半空被象牙上的倒刺贯穿胸膛。

"顶住城门!

"王迪的嘶吼带着血气。

透过城墙的震颤,我能听见包铜门闩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

最可怕的是象群后方亮起的点点幽火——那是金军主力正在架设云梯!

"请上仙出手!

"老将突然转身跪倒,额头重重磕在染血的砖石上,"这城墙...撑不过半炷香了!

"我望向城外修罗场。

冲在最前的鬼面象双眼赤红,显然是中了某种狂化秘药。

它们的青铜面具在月光下扭曲变形,仿佛无数张狞笑的鬼脸。

更远处,那个黑袍萨满正在祭坛上剜出俘虏的心脏,鲜血顺着骨铃滴落,在空中凝成血色符文。

"取酒来!

"我咬破指尖,在城墙箭垛上画出七星血符。

当亲兵抬来整坛烈酒时,一掌拍碎坛口,琥珀色的酒液在真元催动下化作漫天冰晶。

西北风卷着刺骨寒意呼啸而至,护城河尚未融化的坚冰突然炸裂。

"凝!

"万千冰锥悬空凝结,每一根都映着血色月光。

我并指如剑点向象群,冰风暴瞬间吞没最前方的十二头战象。

裹挟着灵力的冰锥穿透青铜咒文,深深扎入象眼。

发狂的巨兽开始互相冲撞,象牙刺穿同类的肚腹,肠肚混合着血水流了满地。

咔嚓——巨象保持着撞击的姿势僵在原地,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它的躯体。

不过三次心跳的时间,三十丈内的战场己成冰雪炼狱。

发狂的战象在冰面上打滑,象鼻上凝结的冰棱刺入自己的眼睛,金军引以为傲的铁浮屠更是连人带马冻成冰雕。

"风来!

"我扯下发带抛向空中,三千青丝在狂风中肆意飞扬。

沾染精血的发带化作火龙卷,将后方正在施法的萨满祭司卷入高空。

那些血色符文在空中燃烧,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

当最后一个萨满化为灰烬时,我踉跄着扶住箭垛。

掌心传来黏腻触感,低头才发现七窍都在渗血。

王迪想要搀扶,却被我周身激荡的残余真元震开。

"上仙,城门那边..."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三头格外高大的鬼面象竟组成三角阵型,轮番撞击包铜城门。

门闩弯曲的吱呀声令人牙酸,每一次撞击都让城墙簌簌落灰。

"找死!

"跃下城头的瞬间,我扯下腰间玉佩捏成粉末。

玉屑在真元催动下化作流光,在空中勾勒出太古雷纹。

当第一道紫雷劈在象群中央时,鬼面铜具应声炸裂。

雷暴持续了整整半盏茶时间。

当电光消散时,我站在焦黑的象尸上,看着幸存的铁浮屠仓皇逃窜。

当金军鸣金收兵时,我的道袍己被冷汗浸透。

王迪想要搀扶,却被我袖中激荡的真元震开三步。

正要开口,喉头突然涌上腥甜——身体本就没有剩余多少灵气,强行催动秘法的反噬,终究是来了。

"上仙!

"老将的惊呼渐渐模糊,我望着城下尚未凝固的血泊,恍惚看见三百年前玄天宗山门前的尸山血海。

那时我亦是这般力竭,只不过当年是为杀人,而今却是...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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