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戴防毒面具的日本兵正在往木箱上贴“病理标本”的标签，箱角渗出的淡黄色液体在水泥地上蚀出了蜂窝状孔洞。
苏晚蜷缩在吊车操纵室的钢架后面，透过生锈的网格板，她看见林夏的玻璃义眼在晨雾中反光——护士长正用助产钳检查木箱的封条，金牙在口罩下若隐若现。
三天前婚纱衬裙上的军用码头布防图此刻正在她的掌心发烫，而沈默提供的***针剂盒里藏着半张货轮时刻表。
“这批货要经汉口转运。”
戴少佐肩章的男人用刺刀挑起箱盖，“关东军医部特别嘱咐，恒温舱湿度保持70%。”
木箱里整齐码放的玻璃罐让苏晚觉得胃部抽搐。
那些漂浮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标本，表面都烙印着商会特有的玉兰花纹章。
当少佐的刺刀戳破某个脾脏标本时，涌出的黑色絮状物竟与她在顾宅地窖见过的霉变档案如出一辙。
沈默突然剧烈咳嗽，他掏出手帕擦拭嘴角的动作，让苏晚想起了三天前在锅炉房尸体口袋发现的德文药剂——此刻那条染血的手帕边缘，正露出半截注射器针头。
林夏的助产钳在此时发出脆响，金属的碰撞声惊动了盘旋的海鸥。
货轮的鸣笛声撕裂晨雾时，苏晚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不是水草，是沈默手术服腰间的止血带，尼龙纤维表面结着盐霜。
她在挣扎中碰落了操纵室的扳手，铁器坠地的回声惊动了仓库的守卫。
“有老鼠。”
林夏的玻璃义眼转向吊车方向。
她旗袍开衩处的手枪套微微鼓起，助产钳尖端粘着片带血的胎盘组织。
沈默突然掀开最近的木箱，他抓起某个肝脏标本砸向通风管，福尔马林溶液在日军防毒面具上溅出了白烟。
混乱中苏晚看见他比划出产科手术特有的手势——拇指与食指呈45度角张开，这是前世在护城河岸目睹他接生时记下的暗号。
码头突然响起了空袭警报，货轮甲板上的日军机***调转枪口时，苏晚己顺着排水管滑到了货舱通风口。
生锈的铁栅栏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那声音让她想起教会育婴堂铸铁门后的呜咽。
货舱里堆满印着“文艺用品”的樟木箱。
当她撬开第三个箱子时，酸腐气息扑面而来——三十七具婴儿尸体浸泡在浑浊液体里，每具胸腔上都插着温度计大小的玻璃管。
最底层的襁褓中塞着半张《申报》，1937年5月12日的寻人启事栏被红圈标记，正是她前世失踪当天的报纸。
甲板突然传来了日语喝令，苏晚钻进空木箱前，瞥见沈默的白大褂下摆扫过舱门。
他手中握着林夏的助产钳，金属齿缝里卡着半片带金线的旗袍碎片。
“轮机舱有血迹！”
日军哨兵的皮靴声逼近。
苏晚透过箱板裂缝，看见沈默将助产钳刺入通风管道，某种黑色粉末正从钳柄末端的暗格里簌簌洒落。
货轮突然剧烈震颤，底舱传来闷响，像是巨物撞击船体的声响。
当日军哨兵循声跑向船尾时，沈默闪身钻进了苏晚藏身的货箱堆。
他的白大褂前襟裂开，露出了内层防弹衣上嵌着的弹头——正是三天前林夏在太平间使用的柯尔特手枪口径。
“恒温舱第三排货架。”
沈默往她手里塞了把手术剪，“找贴着产褥热标签的标本罐。”
苏晚在黑暗中摸索，货架深处的玻璃罐触感冰凉，当她用手术剪撬开密封圈时，腐烂的***标本里滑出枚微型胶卷。
胶卷盒上的刻痕与顾承泽裁纸刀柄的纹路完全吻合，而浸泡液里漂浮的霉菌斑组成军用地图等高线。
船体再次震动时，货架轰然倒塌。
苏晚被沈默推向逃生通道的瞬间，看见林夏的旗袍下摆在上一层甲板闪过。
护士长的玻璃义眼在舷窗反光中裂成了蛛网状，右手握着的却不是手枪，而是某具婴儿尸体青紫的小腿。
轮机舱的柴油味混着血腥气涌来，沈默突然将她推进污水管检修口，自己转身迎向追兵。
苏晚在管道爬行时，听见上方传来手术刀与刺刀碰撞的铮鸣，还有沈默用日语喊出的某个医学名词——那是前世在教会医院听过的炭疽病代号。
污水管出口通向救生艇支架，当苏晚从锈蚀的钢板缝隙望出去时，货轮后方正跟着艘白色小艇。
顾承泽站在艇首削苹果，果皮连绵坠入江面，在晨光中宛如裹尸布舒展。
“我的新娘总爱玩捉迷藏。”
他的裁纸刀指向苏晚的藏身处，“上周沈医生在太平间冷冻柜藏了具女学生的尸体，也喜欢蜷在这个位置。”
救生艇突然加速，苏晚纵身跃入江面时，怀中的微型胶卷盒开始发烫。
货轮方向传来爆炸声，燃烧的标本罐在天空中炸出绿色火焰——那是铜盐燃烧特有的颜色。
沈默的白大褂在火光中飘落江面，当苏晚抓住那片染血的布料时，发现袖口内缘缝着张极薄的底片。
对着朝阳举起时，底片显影出商会与关东军往来的账目，而右下角的时间戳显示拍摄于她重生前七小时。
货轮沉没的漩涡将苏晚卷向岸边，她吐出呛进的江水时，舌尖残留的咸涩中泛着药味——与沈默在太平间使用的过期福尔马林完全相同。
芦苇丛中传来了脚步声，林夏的助产钳正滴着某种粘稠液体，在沙滩上拖出了长长的蝌蚪状痕迹。
“你偷走了不该看的東西。”
护士长的玻璃义眼映出对岸的炮台轮廓，“沈医生没告诉你吗？
他给顾先生当解剖助手的那年，最喜欢在死者枕叶埋胶卷。”
苏晚的掌心攥紧了手术剪，当林夏逼近时，江面突然浮起了大片油污，三十七枚怀表在晨光中浮沉。
所有表盘依旧停在23:59，而顾承泽的白色小艇正切开油污驶来，裁纸刀在船舷刮出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货轮残骸在远处燃烧，沈默的止血带缠住了苏晚的手腕，将她拽进芦苇荡深处的暗流。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瞬间，她看见林夏的助产钳刺入了顾承泽的右肩——那个前世被弹片贯穿的位置，此刻涌出的黑血染透了白玉兰刺绣的旗袍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