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她三十二岁,穿着高定西装站在雨夜的街头,霓虹灯光在瞳孔里碎成光斑。
重型货车的鸣笛撕裂耳膜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却被一道身影猛地推开。
那瞬间对上的目光清冽如泉,带着让她心悸的熟悉感——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她的高中同桌,沈砚。
葬礼上,黑纱覆面的她跪在沈砚父母面前,额头磕在青石板上,血腥味混着雨水渗进皮肤。
老人颤抖着将沈砚的日记本塞进她手里,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林晚今天穿了白裙子,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她在沈砚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三个月,从泛黄的漫画书看到褪色的奖状,最后停在压在玻璃板下的毕业照上。
十八岁的自己站在C位,抱着手臂笑得骄傲,而沈砚缩在角落,校服第二颗纽扣永远松着,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
“胆小鬼。”
她指尖抚过照片里他下垂的眼角,忽然发现日记里夹着半块薄荷糖纸,边缘有反复折叠的痕迹。
那天深夜,她抱着日记本睡去,梦见自己在黑暗中狂奔,远处沈砚的身影忽明忽暗。
她拼尽全力伸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终于在坠落前抓住了他的指尖。
黑暗碎裂的瞬间,她听见了十八岁的蝉鸣。
“林晚!
上课睡觉是吧?”
粉笔头精准砸中额头,林晚猛地抬头,正对上李清老师严厉的目光。
教室里响起压抑的笑声,她下意识摸向课桌,却触到了带着木纹温度的桌面——不是记忆中冰凉的大理石办公桌,是2007年的高三教室。
“老、老师,我……”她的声音带着梦醒后的沙哑,目光却不受控地转向身旁。
少年趴在桌上,黑发翘得像小兽的耳朵,校服袖口磨出毛边,露出腕骨上淡淡的疤痕——是前世他为救她被钢筋划伤的位置。
沈砚。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滚,带着滚烫的温度。
林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发紧。
上一世她连他的葬礼都不敢全程首视,此刻却能清楚看见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听见他因为惊醒而急促的呼吸声。
“抱歉,我昨晚复习太晚了。”
她站起身,声音意外地平稳。
李清老师镜片反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最终只是哼了一声:“下不为例。”
教室重新陷入催眠般的讲课声,林晚盯着沈砚的侧脸,往事如潮水漫过心口。
她想起日记里他写:“林晚总在午休时折纸船,我不敢问她要,只能趁她不在时偷偷捡她扔掉的半成品。”
此刻她的抽屉里,正躺着一只昨天折的纸船,船头还沾着点墨水渍。
“给你。”
她将纸船轻轻推过课桌缝隙。
沈砚身体猛地绷紧,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盯着纸船,像在看什么危险品,半晌才伸出指尖碰了碰船头,仿佛触碰易碎的梦。
林晚忽然想起前世他藏在便利店货架后的身影。
那时她刚谈完合作,暴雨突至,远远看见穿灰色卫衣的少年在躲雨,怀里抱着一袋面包。
她想开口邀请共伞,却被助理催着上了车。
后来才知道,那袋面包是他给流浪猫准备的晚餐。
“沈砚。”
她轻声唤他名字,看着他如受惊的鹿般抬头。
窗外的香樟树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穿过他发间的缝隙,在她课桌上投下光斑。
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比前世签下千万合同还要慌乱。
少年张了张嘴,却在这时,下课铃轰然响起。
前排的王浩转身撞了撞沈砚肩膀,挤眉弄眼道:“可以啊你,居然能让冰山美人主动搭话?”
沈砚耳尖红得快滴血,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抓起课本就要往外走。
“等等!”
林晚伸手拽住他袖口,触感是粗粝的棉布,和记忆中他葬礼上那身笔挺的西装截然不同。
沈砚触电般回头,她这才发现他睫毛极长,眼下有颗淡淡的泪痣,像落在雪地里的墨点。
“那个……纸船里有东西。”
她声音发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他袖口的补丁。
沈砚一愣,小心翼翼展开纸船,里面掉出一颗水果糖,糖纸上歪歪扭扭写着:“谢谢你的薄荷糖。”
他瞳孔骤缩,指节捏得发白。
林晚看见他喉结滚动,突然想起日记里的话:“今天林晚把薄荷糖分给全班,连李明远都有,却独独没给我。
我假装不在意,却在放学路上捡了她扔掉的糖纸。”
“你怎么知道……”沈砚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闭嘴,耳尖红得要烧起来。
林晚咬住下唇,忍住想伸手摸他头发的冲动,从抽屉里拿出个纸袋推过去:“给你的。”
纸袋里是个新书包,藏蓝色帆布材质,内衬缝着她昨晚赶工绣的小月亮。
沈砚盯着书包,像看见什么洪水猛兽,连连摆手:“不、不用,我这个还能用……”“破了。”
林晚打断他,指尖点了点他书包带开裂的地方。
那里有他缝补的痕迹,针脚歪歪扭扭,像小蛇在爬。
她想起前世他父母说,他高中时为了省学费,周末去工地搬砖,双手磨出层层血泡。
沈砚突然沉默,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林晚这才注意到他掌心的茧,比同龄人粗糙许多。
她喉咙发紧,想说“我知道你吃过很多苦”,却怕吓到他,最终只是轻轻说:“就当是……谢你借我笔记。”
少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诧。
林晚这才想起,上一世她从未向他借过笔记,总是嫌他字迹潦草。
此刻她翻开自己的课本,里面夹着他昨天的数学卷子,解题步骤旁用铅笔写着:“这里用三角函数更简单。”
“其实你的字……很好看。”
她指尖划过他写的公式,墨迹还带着铅笔的颗粒感。
沈砚浑身僵硬,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
他抓起纸袋就往外跑,背影像受惊的羚羊,消失在教室门口。
王浩吹了声口哨:“可以啊沈砚,放学别走,哥几个要听你传授把妹秘籍!”
周围响起哄笑,林晚却盯着沈砚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
她知道他去了操场角落——前世她偶然路过,看见他坐在香樟树下,对着天空发呆,手里攥着半块薄荷糖。
午休时,林晚抱着作业本路过操场,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砚坐在老地方,校服搭在肩头,露出后颈薄薄的皮肤。
她走近时,听见他轻轻哼着歌,是周杰伦的《晴天》,跑调跑得厉害。
“沈砚。”
她轻声唤他,看着他慌忙起身,校服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却在触到布料的瞬间,被他猛地拽到树后。
少年的手掌按在她腰后,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呼吸灼热喷在耳边:“别出声。”
远处传来李明远的声音:“那穷鬼肯定躲在这儿,给我搜!”
林晚浑身僵硬,闻到沈砚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汗水的咸涩。
她想起前世新闻里,李明远因为商业欺诈锒铛入狱,而沈砚的见义勇为奖章,就挂在李明远公司对面的警局里。
“别怕。”
沈砚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坚定得像块石头。
他将她护在怀里,身体微微发抖,却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可能的视线。
林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忽然想起梦境里那个拼死推开她的身影。
李明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沈砚松了口气,却没立刻松手。
两人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林晚抬头,看见他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突然伸手摸了摸他手腕上的疤痕:“这个,疼吗?”
沈砚如遭雷击,猛地后退半步,撞在树干上。
他盯着她的手,像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喉结动了动:“你、你怎么知道……”“猜的。”
林晚低头看自己的指尖,阳光穿过指缝,在他脸上织出金色的网。
她想起日记本里的话:“今天帮林晚捡回被风吹走的围巾,结果被李明远推到水坑里,手腕划伤了。
不过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
“以后别自己硬扛。”
她从口袋里拿出创可贴,是草莓图案的,“我帮你贴上。”
沈砚彻底呆住,任由她拉过自己的手,轻轻揭开旧疤上的纱布。
伤口己经结痂,却仍是狰狞的红色。
林晚想起前世他父母说,他不肯去医院,怕花钱,自己随便涂了点紫药水。
“疼就说。”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指尖却稳得惊人。
沈砚盯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想起刚才躲在树后的瞬间,她发间的茉莉香钻进他鼻子,让他想起奶奶种的茉莉花田。
“好了。”
林晚抬头,发现他耳尖红得要滴血,眼神却亮得惊人。
远处传来上课铃,她抓起作业本就跑,风扬起她的马尾,扫过沈砚手背:“下午见!”
少年站在香樟树下,望着她的背影,忽然笑了。
阳光穿过树叶,在他新书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书包带里露出一角糖纸,是她刚才塞进去的,上面写着:“明天带你去吃麻辣烫。”
沈砚摸了摸手腕上的创可贴,草莓图案在阳光下鲜艳得像颗心。
他想起梦里那个拼命抓住他的身影,想起她在葬礼上的眼泪,忽然握紧了拳头。
这一次,他不想再当胆小鬼了。
教室传来李清老师的怒吼:“沈砚!
上课迟到是吧?”
少年笑着跑向教学楼,书包里的糖纸沙沙作响。
林晚从窗口望见他的身影,指尖抚过自己手腕——那里有个淡淡的红痕,是昨晚梦里抓握太用力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