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溺亡的样板间
面前的室内泳池泛着幽蓝的光，周明远的尸体像片褪色的落叶，脸朝下漂浮在水面，右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缝里卡着半片碎瓷——那是样板房洗手台的防滑砖。
报警人是房产销售苏敏，此刻她靠在米色沙发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白色职业装的领口开着，露出锁骨下方暗红的指痕。
“周经理说要检查样板间漏水问题，”她声音发颤，“我在值班室对账，听见泳池这边有响动……”顾沉蹲下身，指尖划过池边的水痕。
水温异常温暖，池底的LED灯在尸体周围投下晃动的光斑。
法医报告显示，死者肺部有大量泳池水，死亡时间在晚八点至九点间，血液里含有少量唑吡坦——一种短效安眠药。
监控录像显示，晚八点十五分，苏敏抱着文件夹进入样板间，二十分钟后匆匆离开。
但泳池区域恰好在摄像头盲区，像块被挖去的拼图。
顾沉注意到，苏敏离开时鞋子沾着水渍，而值班室到样板间的走廊铺着防滑地毯，按常理不该留下水痕。
苏敏的工位藏在售楼处角落，抽屉深处锁着本牛皮笔记本。
顾沉翻到最新一页，7月15日的记录被红笔圈了又圈：“3-201业主投诉渗水，周明远让我伪造维修单。”
再往前翻，字里行间夹着撕碎的转账记录，收款方是“晴雨小额贷”，金额从五万到十万不等。
“苏敏有个妹妹叫苏晴，”房产公司前台小声说，“半年前借了高利贷，周经理帮她还了一半……但最近总听见他们吵架，说什么‘合同到期’‘别逼我’。”
顾沉在地下车库找到周明远的奥迪A6，后备箱里有个潮湿的纸袋，装着女士丝巾和半支口红——色号与苏敏常用的完全一致。
行车记录仪显示，案发当天下午，周明远曾在“晴雨贷”公司楼下停留半小时，离开时脸色铁青。
更诡异的是，泳池水质检测报告显示，氯含量远超标准值，几乎达到消毒池的浓度。
顾沉盯着检测单上的“异常”批注，突然想起苏敏工位上的那瓶护手霜——成分表第一位是“高浓度甘油”，而高浓度氯会与甘油发生剧烈反应，产生有毒气体。
苏晴的出租屋弥漫着廉价香水味。
顾沉推开门时，床上的女孩正往手臂上贴创可贴，动作突然僵住。
她抬头的瞬间，顾沉恍若看见第二个苏敏——相同的鹅蛋脸，左眼角那颗泪痣位置分毫不差。
“我是苏晴，”女孩声音比苏敏低沉些，“姐姐没告诉你我存在？
毕竟她一首想当那个‘干净的乖乖女’。”
她扯掉袖口的创可贴，露出整条手臂的针孔，“周明远借我高利贷，又逼我陪客户，说穿了就是把我当***养的提款机。”
顾沉的目光落在床头的台历上，7月15日画着大大的叉，旁边写着“姐，这次换我保护你”。
抽屉里的抗抑郁药瓶标签显示，使用者姓名是“苏敏”，但开药日期却是苏晴的生日。
回到售楼处，顾沉调取了半年前的监控。
6月12日深夜，苏敏（或者说苏晴？
）扶着醉酒的周明远进入样板间，半小时后独自离开，步态比平时蹒跚许多。
而案发当晚的苏敏，走路时习惯先迈右脚——那是苏晴的习惯。
泳池加热系统的检修记录让顾沉瞳孔骤缩。
7月15日当天，有人将水温从26℃调至32℃，而唑吡坦在高温环境下会加速代谢，药效时间缩短至正常的三分之一。
这意味着，死者实际服药时间比推测的更早，甚至可能在进入泳池前就己昏迷。
“周经理有严重的恐水症，”保洁阿姨突然开口，“三年前掉过工地的积水坑，之后看见泳池就发抖。
你说他大晚上跑去样板间泳池，不是怪事吗？”
顾沉重新审视现场，池边的防滑砖缺了两块，露出底下的水泥层，边缘有新鲜的撬动痕迹。
他突然想起苏敏指甲缝里的白色粉末——不是粉底，是水泥碎屑。
更关键的线索藏在样板间的装修图纸里。
泳池排水口位于瓷砖下方，连接着首径十厘米的PVC管，管道内壁残留着少量甘油结晶。
顾沉终于明白，高浓度氯与甘油反应产生的光气，能在密闭空间内迅速致人昏迷，而凶手正是利用这一点，让恐水的周明远在昏迷中溺亡。
苏敏在顶楼天台被找到时，正低头擦拭那支口红。
顾沉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内侧有淡褐色烫疤——那是苏晴常年煮咖啡留下的印记。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假扮苏晴的？”
顾沉按住她准备掏手机的手，“或者说，真正的苏敏早在半年前就死了？”
她抬头笑了，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水光：“顾侦探观察力不错。
3月12日，苏敏发现我被周明远***，和他吵架时撞破了头。”
她指了指太阳穴的旧疤，“我把她送去医院，结果医生说……说她有恶性脑瘤，活不过三个月。”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间的手术疤痕——那是肾脏移植的痕迹。
“她把肾给了我，”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所以我要把命还给她。
周明远以为我是软柿子，其实他每次碰我，我都在数他有多少条罪证。”
顾沉终于理清时间线：真正的苏敏在6月死亡，苏晴冒用姐姐的身份继续工作，收集周明远的犯罪证据。
7月15日当晚，她在样板间释放光气，趁周明远昏迷时将他拖入泳池——恐水症让他在半清醒状态下剧烈挣扎，加速了溺亡过程，而高温池水则伪造了死亡时间。
“那些转账记录是你故意留下的？”
顾沉看着她腕间的银镯，那是苏敏二十岁生日时母亲送的，“包括吵架时故意让前台听见，引导我发现苏晴的存在。”
她点头，指尖划过池边的碎瓷：“这块砖刻着周明远***的证据，每笔黑钱对应一块砖的编号。
他以为销毁了电子记录就没事，却不知道我早把证据藏在样板间的每个角落。”
警笛声由远及近，她转身望向灯火通明的售楼处，轻声说：“顾侦探，你知道样板间最值钱的是什么吗？
不是装修，是人们相信‘这里会有完美生活’的幻觉。
周明远卖了一辈子幻觉，最后却死在自己营造的假象里。”
法庭宣判那天，顾沉再次来到案发的样板间。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泳池水面撒下细碎的金箔。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池边的防滑砖——第23块砖下，藏着半张泛黄的收据，金额栏写着“150万”，收款方是周明远的私人账户，日期正是苏敏的死亡日期。
原来，苏晴不仅伪造了死亡现场，更用周明远的贪腐证据做饵，让他以为样板间藏着洗钱的关键凭证。
当他在光气中昏迷时，本能的恐水反应让他在泳池里徒劳挣扎，而苏晴早己算准，这个一辈子贩卖“完美家园”的人，最终会溺毙在自己设计的“梦幻泳池”里。
离开时，顾沉看见新的销售正在向客户介绍：“这个泳池采用恒温系统，水温永远保持在26℃，就像置身春天的湖泊……”他忽然想起苏晴在拘留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顾侦探，水其实是最诚实的镜子，它照得出每个人藏在心底的深渊。”
样板间的灯光亮起，泳池水面重新变得平静如镜。
顾沉知道，在这栋钢筋水泥的建筑里，每个角落都藏着未说出口的谎言，而有些真相，注定要永远沉入这汪幽蓝的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