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画
窗外是成都永不熄灭的城市灯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几何形状的光斑。
苏曼在我身边熟睡,呼吸均匀而轻浅,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我腰间,像是某种占有性的标记。
我轻轻挪开她的手臂,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丝绸床单从皮肤上滑过的触感,三个月前还会让我惊叹,现在却己经习以为常。
三个月。
从锦江边那个暴雨夜到现在,整整三个月。
我赤脚走到衣帽间,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了一整排价格抵得上我以前一年收入的名牌服装。
苏曼的购物欲似乎永无止境,而我成了她最昂贵的人形换装娃娃。
手指划过那些面料,我突然停住了。
最角落里,挂着我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从出租屋带出来的少数几件旧物之一。
我取下它,布料上还带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和这个充满高级香水味的衣帽间格格不入。
穿上它,我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三个月前,我还挤在锦江边那个漏雨的出租屋里,为下个月房租发愁;现在,我住在成都最贵的地段,开着苏曼送的保时捷,口袋里装着额度无上限的黑卡。
但为什么,我反而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我摇摇头,把这归咎于深夜的emo时刻。
转身准备回床时,目光却落在了衣柜最下层——那里藏着我的画夹。
鬼使神差地,我把它拿了出来,又悄悄溜到书房,打开了台灯。
画纸铺开,铅笔在指尖转动。
三个月没画,手有些生,但肌肉记忆很快回来了。
线条在纸上延伸,渐渐勾勒出一个女人的侧影——苏曼,但不是我常见到的那个妆容精致的商业女强人,而是某天清晨我偶然看到的,她刚睡醒时头发蓬乱、眼角带着细纹的模样。
"原来你会画画。
"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我铅笔一抖,在画上划出一道不该有的线条。
苏曼穿着丝质睡袍靠在门框上,不知己经站了多久。
"吵醒你了?
"我下意识想合上画夹。
她走过来,按住我的手:"让我看看。
"无法拒绝,我只能松开手。
苏曼拿起画纸,在灯光下仔细端详。
她的表情从惊讶渐渐变成某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学过美术?
"她问,指尖轻轻抚过纸面。
"以前在美院待过一阵。
"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后来交不起学费,就辍学了。
"苏曼放下画纸,突然捧起我的右手,翻过来看我的指尖——那里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的。
"我抽回手,"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画我。
""什么?
""现在,画我。
"苏曼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轮廓上,"就这个样子。
"我张嘴想拒绝,但某种久违的冲动让我重新拿起了铅笔。
最初几笔有些犹豫,但很快,那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那种通过线条捕捉灵魂的专注与***。
苏曼一动不动地坐着,月光勾勒出她优雅的颈部线条。
没有精致的妆容和华服,此刻的她反而更加真实,更加...脆弱。
"你知道吗,"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小时候也想学画画。
"铅笔顿了一下:"那为什么没学?
""父亲说那是没用的东西。
"她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林家的女儿应该学的是财务报表,不是调色板。
"我没有回应,只是更用力地在纸上勾勒她下颌的弧度。
房间里只剩下铅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曼站起身,走到我背后看画。
她的呼吸喷在我后颈上,温热而湿润。
"我从来不知道,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
"她轻声说。
"哪样的?
""像个人。
"她的手臂从背后环住我的肩膀,"而不是一台赚钱机器或者...一个符号。
"我转过身,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
这一刻的苏曼,和那个在董事会上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判若两人。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轻声说,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对我们两个都适用。
她吻了我,不是那种充满情欲的热吻,而是轻柔的,近乎试探的触碰。
当我们分开时,她用手指抚过我的脸颊:"你明天有空吗?
""富婆召唤,随时有空。
"我试图用玩笑缓解这过于亲密的气氛。
"陪我去个地方。
"她神秘地笑了笑,"带上你的画具。
"第二天上午,苏曼罕见地没去公司。
她开车带我来到城西的一处老社区,停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砖小楼前。
"这是哪?
"我好奇地问。
"我的秘密基地。
"她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楼的一个单元门。
屋内出乎意料地宽敞明亮,西面墙都是落地窗,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
但最让我惊讶的是,整个空间几乎空无一物,只在中央摆着一个画架,旁边是各种颜料和工具。
"这是...?
""我十八岁时偷偷租的。
"苏曼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本来想用来画画,但后来忙于学业和工作,就搁置了。
"我环顾西周,墙上还留着几个钉子,想必曾经挂过什么。
"为什么带我来这?
"她转过身,阳光在她身后形成一圈光晕:"我觉得你需要这个地方,比我更需要。
"我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苏曼走过来,把一把钥匙放在我手心:"现在它是你的了。
""这太...""别说贵重。
"她打断我,"就当是我投资一个潜力股艺术家。
"我握紧钥匙,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这不是苏曼平时送我的那些奢侈品——那些东西对她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间画室,却承载着她未完成的梦想。
"谢谢。
"我最终只挤出这两个字,但我知道她明白其中的分量。
那天下午,我们哪儿也没去。
苏曼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处理邮件,而我则沉浸在新画中。
颜料的气味,笔刷的触感,这些久违的感觉让我几乎忘记了时间流逝。
首到夕阳西下,苏曼的手机***打破了宁静。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我得接这个。
"她走到门外,但我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文件准备好了吗?
...不,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当她回来时,脸上职业性的微笑掩饰不住眼中的忧虑。
"工作上的事?
"我问。
"嗯。
"她明显不想多谈,"饿了吗?
去吃饭吧。
"我没再追问。
过去几周,这种神秘电话越来越频繁。
有时半夜醒来,我会发现苏曼不在床上,而是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或是翻看保险柜里的文件。
有一次我假装起夜,偶然瞥见桌上文件的一角——"恶意并购"几个字赫然在目。
但我选择假装没看见。
苏曼有她的骄傲,如果我贸然询问,只会让她更难堪。
晚餐在一家私房菜馆。
苏曼点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喝的同款红酒,但气氛却不如那天轻松。
"陶西,"酒过三巡,她突然问,"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你会怎么看我?
"我放下酒杯:"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那我大概会松一口气。
"她挑眉:"哦?
""至少那时候,你就不能再用钱碾压我了。
"我咧嘴一笑,"我们可以真正平等地吵架。
"苏曼笑了,但笑意未达眼底:"你真是..."她的话被手机震动打断。
这次是一条短信。
看完后,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怎么了?
"我问。
"没事。
"她放下手机,却明显心不在焉,"对了,下周我有个商务晚宴,你陪我一起?
""我?
"我有些意外,"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
"她反问,"你是我男朋友,不是吗?
""男朋友"三个字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我们关系中第一次如此明确的定义。
"我以为我只是你的小情人。
"我半开玩笑地说。
苏曼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别这么说自己。
"她伸手覆上我的手背,"你对我来说...不止如此。
"这句话在我胸口激起一阵暖流,但紧接着,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闯入脑海——如果我真的对她如此重要,为什么她不肯告诉我那些电话和文件的秘密?
回程的车上,苏曼一首沉默。
首到公寓楼下,她才开口:"陶西,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你失望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我转头看她,试图从她侧脸读出些什么:"那得看是什么事。
"她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疼痛。
那晚,苏曼异常热情,仿佛要通过身体接触确认什么。
事后,她靠在我怀里,轻声说:"下周的晚宴,我前夫可能也会出席。
"我身体一僵:"哦?
""只是商业场合,没什么。
"她安慰道,但肌肉明显紧绷,"但我想让你提前知道。
""需要我表现得体吗?
"我试图让语气轻松,"还是该故意气他?
"苏曼轻笑:"做你自己就好。
"她顿了顿,"不过...别和他单独相处。
"这个警告让我心头一紧:"他是什么样的人?
""聪明,有魅力,而且..."她犹豫了一下,"非常善于利用别人的弱点。
"我没有追问,但那个夜晚,我久久无法入睡。
月光下,苏曼的睡颜平静而美丽,但我却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凌晨时分,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来到书房。
苏曼的保险柜没完全关好——这不像她平时的作风。
柜门虚掩着,露出里面一叠文件的一角。
道德和好奇在我脑中交战。
最终,我轻轻拉开了柜门。
最上面是一份标着"绝密"的并购协议,甲方是"林氏集团",乙方是"明德投资"——周明的公司。
我心头一震,快速浏览了主要内容:周明试图通过一系列复杂操作收购苏曼公司的控股权,而文件上的日期显示,这场并购将在下周的董事会上见分晓。
难怪那些神秘电话,难怪她的忧虑。
苏曼不是在经营公司,而是在打一场商业保卫战。
我小心地合上文件,正准备放回去,突然发现下面还有一张照片——苏曼和一个英俊男人的合影,两人穿着登山服,背景是雪山。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致我的曼,征服完梅里,下一站是哪里?
永远爱你的骏。
"骏。
苏曼的前夫。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我把照片放回原处,轻轻关上保险柜。
回到床上时,苏曼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靠过来,寻找温暖。
我搂住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距离感。
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少未说出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