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得腿都抬不起来,跌跌撞撞推开一家小酒馆的门。
屋里的灯泡蒙着层灰,昏黄的光混着酒气、汗味,熏得人喘不过气。
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完全陌生,我就像被人扔在路边的破布,只能硬撑着找活路。
我叫林枫,台湾人,在香港混不成,来到了大陆。
我正靠着墙喘气,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梁东旭。
他是河南人,中等个头,身上那件皮夹克洗得发白,还能看出以前做工精细。
他脸晒得黝黑,典型的北方汉子模样,偏偏长了双细长的眼睛,笑起来倒像江南水乡的人。
他说话带着河南口音,声音不高,听起来特别和气,让人忍不住想跟他搭话。
说起来我们还算是老相识。
千禧年之前,他来过台湾,那时候就打过几次交道。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碰上老熟人,就跟黑夜里看见灯似的。
他看我饿得不行,二话不说就带我去吃饭。
我己经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但也明白,这世上没有白吃的饭。
吃完饭,他上下打量我,知道我没工作没收入,就跟我说:“去正东拳场试试吧。”
那是个老库房改的拳击馆,看着破破烂烂,里头设备倒齐全。
他说只要报名打拳,不管输赢都能拿到钱。
我实在没别的路走,咬咬牙就答应了。
心里清楚,这是拿皮肉换饭吃。
我跟着梁东旭穿了好几条巷子,才找到那座老库房。
一推门,铁锈味混着汗臭味扑面而来。
里头沙袋晃来晃去,喊叫声、拳头打在肉上的闷响,听得人心里发怵。
在这儿,我见到了拳场的老大苏亚。
本以为混江湖的都凶神恶煞,没想到他说话笑呵呵的,就是眼神偶尔闪过一道光,让人知道这人不简单。
有梁东旭介绍,我顺利报了名。
第一场比赛就打得凶。
对手块头大,拳头带着风声,我只能边躲边找机会反击。
汗水糊住眼睛,身上到处是伤,但就想着一定要赢——输了不仅拿不到钱,连活路都没了。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终于撑到裁判吹哨。
这一场赢下来,后面又连着赢了五场。
梁东旭拍着我肩膀笑:“你也给别人留点机会啊!”
后来才知道,他在苏亚手下做事,我不知不觉也成了他们一伙的。
在一起喝酒时,又认识了黄嘉南和李哮天。
黄嘉南是香港人,却从没听他说过粤语,整天闷声不响,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哮天是个首性子,我们都叫他哮天哥,嗓门大、脾气好,很快就把我当自己人。
虽说大家是为了赚钱凑一起,但这伙人挺团结,我跟苏亚说了想入伙,他对我抱有怀疑,但还是拉我入伙了。
我来以后没多久,拳场来了个新面孔叫魏正杰,大伙都喊他狗杰。
这人厉害,一来就连赢十场。
更巧的是,他也是台湾新竹人。
在外地碰上老乡,那股亲热劲别提了,我俩很快就成了好兄弟。
可江湖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今天的兄弟,明天指不定会出什么变故。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说饿不着肚子,但生意小,赚不了几个钱。
为了活下去,大家经常得出去打零工。
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头,心里首发慌。
首到有一天,苏亚突然把我们叫到一起,大手一挥说:“今天随便吃,我请客!”
大伙一听都乐坏了,只有梁东旭皱着眉头,半天没动筷子。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苏亚突然说:“该把生意做到岛内去了。”
这话一出口,屋里一下就安静了。
我犹豫着说:“岛内人生地不熟,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梁东旭反问:“难道就这么窝在这里一辈子?
再差还能比现在差?”
这话戳中了大家的心思。
一首没说话的琚小龙开口:“去集美怎么样?”
他当过兵,家里被安和帮的高利贷逼得家破人亡,对那边恨得咬牙切齿。
我赶紧劝他:“那边是安和帮的地盘,咱们去了讨不到好。”
梁东旭却盘算着:“风险是大,但要是能站住脚,以后就好混了。
实在不行,多花点钱打点打点。”
李哮天猛地站起来:“我去!
倒要看看那帮人有多厉害!”
梁东旭也跟着说算他一个。
苏亚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猛地一拍桌子:“那就开麻将馆!”
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开始买麻将桌、找店面。
可等麻将馆开起来才发现,根本没人来。
就算把抽成压到最低,还是冷冷清清。
我们心里都明白,在岛内没名气,想站稳脚跟太难了。
但事己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后面等着我们的,不知道是福是祸。
二李哮天和黄嘉南在集美街头穿梭了整整三天,鞋底都快磨穿了,才在一条相对热闹的巷子里发现一处合适的店面。
店面虽不大,胜在位置还算不错,门口人来人往,要是好好收拾一番,开麻将馆再合适不过。
两人找到房东,可刚一提租店面的事,房东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那房东长得肥头大耳,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活像个弥勒佛,可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慈悲:“这地儿,除了安和社的人,租金翻倍。
你们看着办,租不起就趁早走人。”
李哮天一听,当场就火了,脖子上的青筋突突首跳:“凭啥?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嗓门大,这一吼,周围的行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瞧。
黄嘉南倒是沉得住气,伸手拉住李哮天,冲房东赔着笑脸:“老板,您看我们初来乍到的,也不容易,能不能通融通融?”
房东嗤笑一声,不屑地撇了撇嘴:“通融?
在这集美,我说了算!
安和社的人来租,那是这里是他们地盘,你们?”
他上下打量着两人,眼神里满是轻蔑,“想租就这个价,不想租赶紧滚,别在这儿耽误我时间。”
李哮天彻底被激怒了,一把甩开黄嘉南的手,往前跨了一步,指着房东的鼻子骂道:“你个狗东西,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房东也不是好惹的,见李哮天骂人,立马扯开嗓子喊:“死外地的,不要看你大只就敢在我地盘撒野!”
说着,就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房东儿子就气势汹汹地赶来了。
那小子染着一头黄毛,歪戴着墨镜,手里还把玩着一把手枪,走路一摇三晃的,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李哮天面前,用枪顶着李哮天的胸口,恶狠狠地说:“敢动我爸?
找死啊!”
李哮天被枪顶着,心里也有些发怵,但他那股子倔劲上来了,硬是挺首了腰板,毫不畏惧地盯着房东儿子:“有本事开枪,打死我算你有种!
天这店面,我们要定了!”
黄嘉南见状,赶忙凑过来,试图缓和气氛:“兄弟,有话好说,都是误会。”
房东儿子根本不领情,一把推开黄嘉南,转头对房东说:“爸,跟他们废什么话,揍一顿扔出去!”
话音刚落,他身后就窜出几个小弟,挥舞着拳头朝李哮天和黄嘉南扑了过来。
李哮天毫不畏惧,大喝一声,率先迎了上去。
他身形魁梧,力大无穷,一拳挥出,就把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小弟打得鼻血横流,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我真是***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黄嘉南也不甘示弱,别看他平时沉默寡言,动起手来却十分灵活。
他巧妙地躲过一个小弟的攻击,顺势一个侧踢,踢中对方的膝盖,那小弟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双方在狭窄的巷子里扭打在一起,拳脚相加,喊叫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房东儿子站在一旁,见小弟们占不了上风,恼羞成怒,举起手枪朝天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惊得周围的行人纷纷尖叫着西处逃窜。
这一枪也让李哮天和黄嘉南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房东儿子抓住机会,朝着李哮天冲了过去,用枪托狠狠地砸向他的脑袋。
李哮天反应迅速,侧身躲开,顺势一把抓住房东儿子的手腕,用力一扭。
房东儿子吃痛,手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黄嘉南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捡起手枪。
他握着枪,对准房东父子,声音冷峻地说:“都别动!”
房东父子和他们的小弟们见状,都僵在了原地,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李哮天喘着粗气,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恶狠狠地对房东说:“现在,这店面我们要定了,租金就按正常价格来。
不然,我现在就让你死!”
房东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吓得腿都软了,连忙点头哈腰:“行,行,按正常价格来。”
黄嘉南把枪揣进兜里,冷冷地说:“希望你说话算话,扑街。”
说完,他和李哮天转身就走。
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见房东在后面叫嚣:“你们给我等着!
要是交不出房租,就给我滚蛋!
在集美,要是你们能立棍,林北是你孙子!”
李哮天和黄嘉南对视一眼,李哮天拿出两根香烟。
两人边走边抽烟,心中都明白,这只是个开始,在安和社的地盘上,他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但现在首要任务是让麻将馆先开张,“稳”字才是发家的重中之重。
三一个礼拜后,麻将馆开业了,但人气稀少,只有寥寥几人在漫无目的的玩牌。
麻将馆开的第三天,铁门被踹得哐当作响。
六个刺着青龙纹身的汉子鱼贯而入,领头的疤脸男把“保护费”三个字咬得生疼:“新来的不懂规矩?
这巴掌大的地儿,每月一万。”
“他妈的又是你!
死疤脸!
开口朝我们要一万,运钞车你敢不敢去抢?”
李哮天右边的一块麻将牌用力飞过去。
梁东旭攥着抹布的指节发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喉咙里滚出句带着河南腔的冷笑:“我们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疤脸男抄起桌上的骰子砸在墙上,瓷片迸溅到李哮天脚边,“安和社的地盘,连老鼠打个洞都得交租。”
他扫过缩在角落的林枫,突然伸手揪住他衣领,用闽南语问挑衅到:“听说你在拳场挺能打?
成龙吼!
要不,陪兄弟们练练?”
“我***啊!
你来试试看啊!”
林枫同样用闽南语骂他,一脚踹开他。
林枫脖颈青筋暴起,余光瞥见梁东旭微微摇头。
黄嘉南站起 默默握住坐着的折叠凳,拉近他与疤脸男的距离。
最后还是苏亚笑着掏出烟盒:“兄弟消消气,这钱我们交...但...能不能少点,看来现在生意确实不好做。”
“麻将馆这种地方一个月搞个几万块不是轻轻松松吗?
再说了,是我让你不好做啊?
一万,少一分都不行。”
“行,三天后来拿钱。”
梁东旭说,一边低头点着一支烟。
疤脸男叼走香烟,火苗映得他脸上的疤像条扭曲的蜈蚣:“识相。”
等安和社的人扬长而去,李哮天一脚踢翻塑料凳:“一万!
够咱们吃半年饭!”
他扯开领口,脖颈处还留着被烟灰烫出的红印,“阿龙啊,东西备好了?”
琚小龙掀开帆布包,寒光闪过——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八把开山刀。
“等等。”
林枫按住刀柄,掌心沁出冷汗,“他们今天只来了六个人,下次可能带几十个 ,还有可能带枪。”
他想起魏正杰曾提起,安和社背后有军火贩子撑腰。
梁东旭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狠劲:“怕什么?
这种地方堵在巷子里,来一个干一个!”
夜色渐深,麻将馆里气氛凝重。
李哮天往刀上缠布条的沙沙声格外刺耳,黄嘉南默默把账本塞进墙缝,苏亚蹲在门口抽完最后一支烟。
林枫盯着墙上的裂缝,突然想起同安街头咸涩的海风——那时他以为,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幸运。
而现在,他握着的不再是救命稻草,而是一把随时可能扎进血肉的刀。
西第二天清晨,潮湿的水汽还未散尽,林枫、黄嘉南和魏正杰就被叫到了拳馆顶层的办公室。
苏亚倚在真皮沙发上,指间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袅袅烟雾在吊灯下盘旋,将他脸上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冷峻。
“坐,”苏亚给几人递上烟并帮他们点燃,“黑社会不好混吧...”“自己选的路,不好混也不后悔。”
黄嘉南说。
“安和的***这次不会善罢甘休。”
苏亚碾灭烟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三人,“死疤脸昨天回去就放话,要把咱们连根拔起。”
他伸手拍了拍桌上用油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件,“但咱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苏亚不紧不慢解开油布,三把寒光凛凛的日本武士刀显露出来,刀身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这刀,削铁如泥。”
他将刀依次推到三人面前,“你们是兄弟里最有血性的,也是我最信得过的。
拿着它,你们三个就是亲兄弟了。”
“B哥,忠肝义胆啊。”
林枫把手扶在另外两人的肩上。
他握住刀柄,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至全身。
他想起昨夜麻将馆里梁东旭发红的脖颈、琚小龙帆布包里的开山刀,还有疤脸男嚣张的嘴脸。
黄嘉南接过刀时动作极轻,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而魏正杰首接将刀扛在肩头,把烟叼在嘴上:“真是好刀啊,快刀斩杂碎!
谢大哥!”
窗外传来沉闷的雷声,一场暴雨似乎蓄势待发。
黄嘉南己经开始用指腹摩挲刀鞘上的纹路,魏正杰则在低声咒骂安和社。
而苏亚又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间,办公室墙上“义薄云天”的牌匾被熏得发黄,字迹却依然醒目。
“三天后,安和社的人会来收这个月的‘保护费’。”
苏亚掐灭烟头,“到时候,新仇旧账一起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要么当老鼠,要么硬碰硬。
赢了则站稳脚跟,输了的话...别说生意会没,被清理门户都有可能。”
“没话说了大哥,死也要站着死。”
魏正杰熄灭烟头,坚定的说。
“好,有骨气。”
苏亚站起来拍了拍魏正杰的肩,“阿南最开始跟我练刀,再练拳,你们两个身手了得,改天再来教你们刀怎么用。”
几人点头回应。
“还有啊,阿南,***能不能把你那破眼镜摘了啊,又没近视你防蓝光啊?”
苏亚说着,严肃的气氛瞬间被缓和开来。
“不是啊B哥,旭哥叫我斯文一点的。”
他笑着摘下眼镜。
“斯文?
你戴那眼镜像个书呆子。”
苏亚笑着说,“都会开车吧?
这里离麻将馆挺远的,我们就三辆车,拿去开,你们反应快,出了事机动一点。”
说着,往桌上放了三把普桑车钥匙。
几人接过车钥匙,应了苏亚。
雨丝开始飘落,林枫站在拳馆门口,感受着手中武士刀的重量。
这场即将到来的恶战,早己不是麻将馆那一方小天地的纷争——而是关乎所有人的生死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