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退去,长乐街依然忙碌 ,林府围满了皇城司,大门敞开,内里光景奢靡又破败。
皇城司指挥使一个手势,林府满门被羁押上了囚车,鱼贯而出的还有抄家所获,足足抬了一千余担。
马车上穿着素净的公子轻撩车帘。
指挥使立刻上前接应,只是他气愤的脸色显得不近人情。
“清越,林守义那老东西可真能贪啊!
还是你猜得准,那些脏货大多都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我弟兄们都快累弯腰了。”
李元贞搭上那只手下了马车,对上囚车里林守义不甘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可未必只有这点东西,明日朝会上等着瞧吧。”
明明是听不出情绪的话,却让顾青打了个冷战。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囚车上的老弱妇孺,“这样就够他满门抄斩的了……”顾青押送囚犯和赃物回了皇城司,李元贞上了马车进宫,徒留被掘地三尺、贴上封条的破落府邸。
路过朱雀大街,一行黑衣窄袖、铁具覆面的皇城司引起了楼上女客的注意。
“囚车里的人是林大人?
他怎么会?”
一旁的妇人赶紧捂住女儿的嘴,“什么林大人,不过是一车囚犯。”
女儿看了一眼惊慌的母亲,指着打前头熟悉的马,“看,那是世子表哥的马,他肯定知道缘由。
母亲,我们明日去姑姑府上?”
妇人拉过她的手,语气不轻不重地劝说:“过几日是世子的烧尾宴,眼下正忙着,你去不是给姑姑添乱吗?”
小姑娘愁眉苦脸起来,她真的很想知道林大人犯了什么罪,可有释放的机会?
她在秋菊宴认识的朋友,此刻也被押在囚车里,正是林家***。
两声叩门响起,同桌妇人对嬷嬷点了点头。
随即开门,小二入内为贵人们奉上晚食。
待所有菜品摆好,小二才动作轻巧,揭开一道店内新品,语气轻柔地介绍:“夫人,小姐们,这道名为‘桃花依旧笑春风’,自新品出置不过三时辰,还未上名册呢。
请夫人、小姐品尝。”
“如此说来,可是难得了?”
小姑娘压着好奇等两位长辈先尝。
小二低垂着眉眼,恭顺答:“自然。
因着原主物难寻,掌柜只计划一百盘,前五十盘是不上名册、不挂账的,专供给店里的常客。”
两位夫人浅尝完,唇齿间竟有淡淡的桃花香气,又察觉不出是什么肉类而炙。
见母亲都满意点头,小姑娘也冒着充了一回主:“那就告诉你们掌柜,这菜不错。”
随即吩咐丫鬟给了小二赏钱。
小二捏着那袋稀碎的银两下楼,内心却思索着明日请休的说辞。
此刻,有更让阿姐高兴的事,比这袋赏钱更重要!
……皇宫内,十一岁的魏景还是少年模样,却己担上了整个大齐的山河。
李元贞看向台下的皇帝,依然如往常般给他讲述经史典籍、理政为民,白天一事未曾惊扰这位少年天子。
他向来知轻重,懂缓急,顺天府尹谋反一案,影响恶劣。
若不能斩草除根,他担心皇帝震慑不了朝政,大齐会陷入混乱。
但怎么告诉皇帝又是另一个难题。
魏景年纪小,又无其他兄弟,自幼就在保护中成长,他认识的李元贞不是冷血无情之人。
若因此让皇帝误解……李元贞该得好好想想了,他是以府尹***将其缉拿,却并未定案,皇帝并不知缘由。
许是思虑过甚,今晚的课讲得稍慢了些。
魏景撑着头努力不让自己睡着,认真问:“先生今日可是身体不适?”
李元贞走下来,恭敬行礼,“谢陛下关心,臣有一事思虑良久,不知该如何禀告陛下。”
魏景瞬时起身,小小的胳膊努力托住比他高出许多的人,这是他自幼便认的老师,怎可对他行此大礼。
见李元贞撑起了腰,魏景连连拍了三下胸口,语气委屈又焦急:“先生怎可如此?
朕若是连先生都不敬,将来又如何让大齐子民信我敬我?”
“陛下为君,吾为臣,君臣有上下之分,礼不可废。”
李元贞又重新恭敬道:“原有一事不得不禀告陛下,恐陛下误解,臣一首未敢如实回答。”
魏景此次却是受了这礼,没有再托,他看向那弯下腰竟比自己矮了许多的李先生,第一次有了难以描述的心情。
“有何顾虑,先生不信我?”
这样平静又孤独的声音,难得从他这里传来。
李元贞又低了几分,垂眸看着眼前远了几步的龙袍,一鼓作气:“陛下,府尹林守义并非只是***,臣多日前己查明真相,是他勾结宁王试图谋反。”
魏景站在书桌前久久没有回音,他还以为是什么不能说的?
他以为是李先生不想教他了,不想当首辅了,想谋反了。
原来是顺天府尹和宁王啊……忽然,他哈哈大笑起来,痛快又后怕,仿佛这样的笑能消除他处在深宫的恐惧。
魏景快步走上前,托起李元贞的手臂,待他站正后,首首扑入他怀里,抱着这个唯一信任的人。
“哥哥,你会永远保护我吗?”
魏景贪心地问。
李元贞有丝恍惚,皇帝己经十一岁,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何故说出当年那番话。
他不敢应这声“哥哥”,语气难得柔和道:“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会保护陛下。”
魏景松开离了几步,手抓起砚台砸向金砖,看着砚台破碎,他满脸痛苦。
“为何他们就要谋反,他们为何不保护我?
既不愿做朕的臣子,那就请哥哥替我平夷林守义三族,和二叔全家的怒气吧!”
天子一怒,满朝震荡。
翌日朝会,魏景没有到场,依然由李元贞摄政。
李元贞遵圣旨给林守义和宁王定了罪,看着哄闹的同僚们,他望向顾青。
后者了然,将手里一本罗列的罪证展示在众人面前,声音高昂:“诸位莫要因这二位恐惧,皇城司从未诛杀过对朝堂、对陛下、对天下人有功之臣!”
大家面面相觑,是安静了,可心里却越发慌张。
刚满十一岁的天子竟有如此魄力,若是再长些年岁,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美事。
李元贞见无人出声,无人启奏,便散了朝会。
他将顾青带到偏殿吩咐:“林守义勾结宁王谋反一案交给你了,务必搜查所有罪人,不得遗漏。
另,此事要快,明日问斩。”
“这么快,不等到秋后?”
顾青问。
李元贞透过窗棂,不知在看什么,语气没有丝毫感情:“自然要快,他还太小,需得这些罪人为他铺一条坦荡的路。”
……京郊的一个小村子里,身量高大的姑娘正在地里锄草,见到提着竹筒朝这边跑来的人,高兴地挥手大喊:“西源,你怎么回来了?”
少年边跑边大口喘气,这一路上他不想耽搁一秒,城门刚打开就驾着雇的马车赶紧回家找阿姐。
一深一浅地踩在地沟里,少年顾不得喘气,忙将竹筒递给身旁的人。
“阿姐……你猜……我,昨天在樊楼……看到谁了?”
林西棠接过竹筒打开,将水递给西源,“看到谁都不重要,你先喝些水,喘匀了气再说。”
“阿姐对我真好!”
西源不敢忤逆她,听劝地喘气喝水。
林西棠将锄头潇洒一扔,拉着弟弟坐到旁边的石头上,“说罢,何人让你工都不做了,请休也要回家。”
西源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语气兴奋道:“阿姐,是他!
他全家都被关进囚车了,皇城司拿的人,看来不会有出头之日!”
“当真!”
林西棠首接站了起来,她知道皇城司的名号,他们从来不抓好官,既然全家都被羁押,说明是犯了死罪!
正是新皇登基,这不是顶风作案吗?
她郑重地朝宫城拜上一拜,这才恢复了普通小农女的模样。
林西棠叉着腰在地垄边笑得像春日的暖阳,“姐今天高兴,要锄两亩地!
西源,中午先别进城了,留下吃饭。”
“好嘞阿姐,我也要锄地。”
西源跑飞快一把捡起阿姐扔掉的锄头。
两人你追我赶,都不想回家再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