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荧光棒汇成一片绿海,浪潮般涌动的光芒中,张云雷一袭月白长衫,抱三弦缓步登台。
他落座的刹那,琴弦轻拨,一段《风雨归舟》的前奏如碎玉溅珠。
台下骤然爆发的尖叫声几乎盖过弦音,苏婉念看见前排姑娘们高举的灯牌上闪着“云雷入心”的字样。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腕间沉香珠随节奏轻晃,眼尾一挑,台下便是一阵山呼海啸。
“这才是角儿……”她低头攥紧手中的绢帕,喉咙发涩。
三日后要与他合演《白蛇传·断桥》,此刻却连搭话的勇气都无。
谢幕时,她刻意绕开候场的他,却听见身后粉丝激动的议论:“张老师刚才那个眼神绝了,不愧是‘太平歌词老艺术家’!”
她逃似地钻进后台,翡翠压襟的蜻蜓翅膀勾住幕布,一扯,断了一根金线。
梅花大鼓《雷峰夕照》,苏婉念的鼓键子砸下第一声时,张云雷的三弦突然换了调门。
原本悲怆的“金钵罩婵娟”被他即兴改出几分戏谑,台下哄笑如潮。
她咬紧后槽牙,硬是将骆派的哭腔转成白派的刚烈,一段“西湖水干江湖断”唱得字字带血。
下场时,他在通道堵住她:“生气我改你唱腔?”
她盯着他襟口别的琉璃海棠——那是粉丝塞的礼物,紫红色花瓣扎得她眼眶生疼:“张老师玩创新,何必拿传统段子开刀?”
他轻笑一声,腕间沉香珠擦过她手背:“苏小姐的《雷峰塔》倒是守旧,可惜哭得像孟姜女。”
她甩开袖子疾走,却听见身后陶阳调侃:“完喽,师妹嫌你老古董!”
张云雷的回应散在风里:“……她那是嫌我离太近。”
单弦《游西湖》,苏婉念的八角鼓甩出个漂亮的回旋,鼓穗扫过张云雷的琴箱。
他忽然扣住她手腕,虎口结痂的伤痕硌得她生疼:“‘借伞’这句走调了。”
台下观众只见师兄妹琴鼓相和,却不知他指尖正抵着她脉搏:“躲我?
因为我动了你家传的《九转莲花落》?”
她挣开时打翻案头茶盏,滚水泼湿他半幅长衫。
粉丝惊呼着递纸巾,他摆手笑笑:“师妹给的三伏天‘暖场’,贴心。”
深夜,她在资料室找到他晾在窗边的长衫,袖口茶渍晕成灰褐的蝶。
鬼使神差地凑近一嗅,龙井香里混着血竭膏的气味——他手上的伤,是那日替她挡开跌落的灯架时划的。
苏婉念演唱天津时调《秋景》,海河的风裹着水汽扑进后台,苏婉念对镜描眉时,从镜中瞥见他倚门而立。
“今日唱‘秋雁南飞’,记得换靠山调。”
他抛来一颗润喉糖,琉璃纸在晨光里晃成碎虹,“你姥姥的绝活,别糟践了。”
她含住糖,甜意混着薄荷冲上鼻腔。
台上唱到“孤雁离群”时,他的三弦忽然低下去,像一声未出口的叹息。
台下老戏迷拍腿叫好:“这小闺女有苏清秋当年的风骨!”
散场后,她在道具间撞见他摩挲着老戏箱的铜锁。
月光漏进窗棂,他忽然开口:“我祖父临终前,箱子里就一段《鸳鸯扣》的残谱。”
她落荒而逃,翡翠压襟的暗格硌在心口发烫——那里藏着的半块玉玦,与他颈间红线系着的分明是同一块。
西河大鼓《玲珑塔》,最后一段快板书,她的鼓键子追着他的三弦越飙越快。
汗水模糊视线时,他忽然扣住她手腕,将节奏硬生生拖慢半拍:“苏婉念,你非要和我较劲?”
台下观众以为这是设计好的桥段,喝彩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她挣开他的手,十三层玲珑塔的词儿唱得刀光剑影。
落幕时,道具屏风被挤倒,他护住她头脸跌进民国戏箱。
樟木香裹着泛黄的婚书扑在脸上,她看清那句“鹤年与清秋愿结艺缘”时,他的呼吸正灼在她耳畔:“现在知道老一辈为什么没成了?”
箱外传来郭德纲的调侃:“俩孩子找灵感呢?
快出来吃庆功宴!”
黑暗里,沉香醒木硌疼她腰肢。
他忽然轻笑:“苏小姐现在逃,还来得及。”
第五日庆功宴上,王惠认出这是张鹤年当年没送出的定情信物,原该有一对。
夜色如墨,海河倒映着鼓曲社的红灯笼。
苏婉念攥着断开的翡翠蜻蜓,听见身后三弦试音的淙淙声——这次,她没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