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跋寒山石径斜,近攀莲座雾云开。
连天玉瀑神工剪,悬顶利刀鬼斧裁。
故国夜郎今孰在,寻幽揽胜梦中来。”
这是我 2005 年秋天回到故乡,游览镇宁夜郎洞时写下的一首诗,字里行间饱含着对神秘夜郎古国的探寻渴望。
提及夜郎,多数人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便是 “夜郎自大” 这一成语。
与 “滇” 至于云南、“巴” 之于重庆、“蜀” 之于西川、“楚” 之于两湖不同,“夜郎自大” 仿佛成了夜郎留给贵州的唯一印记。
然而,历史的真相果真如此吗?
上世纪 70 年代起,一批批青铜时代器物在贵州境内陆续出土,沉睡千年的夜郎气息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进入 21 世纪,夜郎更是成为各省争抢的文化符号。
湖南省新晃县与贵州的一些县市纷纷申请更名为 “夜郎”,川南、滇东等地也不断传出该地为夜郎故地的说法。
这场激烈的更名之战,将神秘的古夜郎国推向舆论中心,曾经带有贬义的 “夜郎自大”,也摇身一变成为备受追捧的文化品牌。
这不禁让人思索:夜郎,究竟是虚幻的神话,还是真实存在的古国?
“夜郎自大” 真的是夜郎留给后世的唯一遗产吗?
夜郎的归属又该如何界定?
一、迷雾中的古国文献记载显示,夜郎是战国秦汉之际贵州境内的一个小国。
但由于史料记载简略,考古资料相对匮乏,夜郎始终如同一团迷雾,萦绕在历史学者、考古学者乃至普通大众心头。
司马迁是最早记载夜郎的史学家。
据《史记・西南夷列传》所述,汉武帝为打通从蜀地经夜郎、滇抵达印度的通道,派遣使者与滇和夜郎接触。
彼时,滇与夜郎在西南众小国中堪称大国,对汉王朝的认知较为模糊。
汉使抵达夜郎后,夜郎王好奇地询问:“汉朝和夜郎,到底谁大一些呢?”
殊不知,此前汉使在滇国,滇王也曾提出同样的疑问。
这看似平常的一问,却引发轩然***,“夜郎自大” 从此成为千古笑谈。
然而,深入探究便会发现,这或许只是身处大山的民族渴望了解外界的正常发问,却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曲解为 “自大” 的代名词,实为一段被误读的历史。
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夜郎国实力不容小觑。
它拥有 10 万精兵,境内满坝良田,农业发达。
夜郎人掌握了高超的工艺技术,制作出石、陶、玉、青铜、铁、玛瑙等不同质地的农具、生活用品、兵器和装饰品。
在建筑用砖上,他们雕刻农耕画像和乐工图画像,并用这些砖建造起雄伟的城市。
从贵州牂牁江的传说中也能窥见夜郎国的霸气:夜郎王欲选有 100 座山峰的地方建都,看中牂牁江打铁关一带山峰重叠、气势非凡,便将国都建于江畔。
为扩展领地,夜郎王还率领兵卒,在云南、西川、贵州等地建立众多城池,这也成为如今各地争夺夜郎故地的重要依据。
《史记・西南夷列传》中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 的记载,生动展现了当年夜郎国王的傲视群雄之态。
当时的西南诸国对汉朝的认知十分有限,与汉朝的交往仅停留在以物易物的层面,与各国间的货物交换并无本质区别。
与西域的楼兰、大宛等国不同,西南诸国境内没有 “丝绸之路” 不过,缺乏与外界交流的渠道,对大汉帝国的强大和富庶知之甚少。
因此,当夜郎国王面对汉朝使节时,自然地问出 “汉与我孰大”,这或许只是出于对外界的好奇。
但他未曾料到,这句问话会给西南诸国和夜郎带来灭顶之灾。
面对汉朝将其领地设为郡县的要求,夜郎王果断拒绝,这一行为彻底惹怒了汉武帝。
元鼎六年(公元前 111 年),汉军挥师西南,首先灭掉且兰国,杀掉率众抵抗的且兰国王。
且兰作为仅次于夜郎的大国,瞬间灰飞烟灭,这让夜郎王深刻认识到汉帝国的强大。
为求生存,他不得不前往汉朝国都长安,向汉武帝俯首称臣,换得 “王” 的称号,夜郎国也正式成为汉帝国的牂柯郡。
《史记》中 “夜郎王惧,入朝,封之为王,以其地置牂柯郡” 的短短记载,背后却隐藏着无数的血泪与无奈。
夜郎国王原以为俯首称臣便能换来安宁,然而西南的灾难远未结束。
当他还在长安学习 “天朝” 规矩时,汉军继续乘胜追击,荡平西南诸小国。
汉成帝河平二年(公元前 27 年),最后一任夜郎王兴率领周边 22 邑反抗汉朝,最终被镇压,夜郎国彻底灭亡,只留下 “夜郎自大” 的千古谈资,实则是一场令人唏嘘的历史悲剧。
自东汉起,古夜郎国的准确疆域逐渐模糊。
东汉学者注解《汉书・地理志》时,将夜郎国北边疆域划到今西川成都一带;《后汉书》则称夜郎国东至广东、广西一线,北达今西川西昌、攀枝花一带。
唐代,李白多次在诗作中提及夜郎,这与他被流放夜郎的经历有关。
实际上,夜郎国灭亡三百多年后,西晋在今贵州北盘江上游地区设置夜郎郡,存续二百多年后被废。
此后,唐朝在今贵州石阡、正安,湖南新晃等地先后设置夜郎郡,北宋时期在湖南新晃短暂设置夜郎县。
明代以后,关于古夜郎国地域的划分更是众说纷纭,出现十多种不同观点。
这些不同时期的 “夜郎” 虽非战国秦汉时期的古夜郎国,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正是这种微妙的相似,导致了后世对夜郎国地域的长久争论。
不过,近年来,随着考古工作的深入,“夜郎国的中心区域位于贵州西部、北盘江和南盘江之间” 这一观点逐渐获得更多认同。
二、考古揭开的神秘面纱在浩如烟海的历史典籍中,提及 “夜郎” 的内容少之又少。
当文字难以满足人们对夜郎的探索渴望时,考古工作便成为揭开谜团的关键。
上世纪 70 年代后期,贵州考古界迎来振奋人心的时刻 —— 赫章可乐南夷墓群被发现。
1977 年秋的一个黄昏,一位中年男子背着沉甸甸的竹背兜来到考古队驻地。
当考古队员们看到竹兜中的剑、鼓形铜釜、手镯等精美青铜器时,无不震惊。
这些青铜器风格独特,在贵州及周边省份从未出现过。
原来,这些器物是男子在耕地时偶然发现的。
考古队员随他来到现场,一处规模较大的早期墓地呈现在眼前,凭借首觉,他们隐隐感到这就是夜郎时期的遗址。
事实证明,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
随着考古工作的推进,一批批青铜时代器物不断出土,沉睡千年的夜郎子民仿佛开始苏醒,通过这些器物向世人讲述他们曾经的辉煌,试图纠正世人对他们的偏见。
在华夏悠久的历史文化中,夜郎或许只是短暂绽放的花朵,但绝非仅有 “夜郎自大” 的标签。
一件件出土器物,无不彰显着昔日夜郎国的气魄与威严。
可乐墓地墓葬密度之大超乎想象,在约 330 平方米的范围内竟发现 81 座墓群,许多墓群存在相互叠压或打破的现象,这不仅暗示墓地使用时间较长,也反映出当时人口的稠密程度,这种情况在贵州其他早期墓群中极为罕见。
墓中所葬者普遍持戈佩剑,仿佛能让人看到当年戈光剑鸣的场景。
传说夜郎王身世不凡,一位女子在河畔洗衣时,一节大竹漂至足下,推之不走,竹节中还传出啼哭声。
女子劈开竹子,发现里面是一个男婴。
男孩长大后勇武有才,统一周边部落,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
他曾与随从在大石上歇息,命从者取水无果,遂以剑击石,泉水喷涌而出,其盖世才武成为美谈。
虽然这只是传说,但当考古人员在现场发现剑佩等实物时,传说与现实产生了奇妙的共鸣,让人对夜郎国的历史充满遐想。
夜郎人是一个好战又爱美的民族。
从出土的文物可以看出,他们头戴发钗,耳悬骨环,项挂珠饰,环佩叮当,尽显优雅风姿。
墓群中既有贵族、平民,也有战士,还有面扣铜洗的神秘巫师。
站在这片土地上,仿佛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曾经的繁华与如今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让人不禁感叹世事变迁。
在赫章可乐墓地中,一种奇特的葬俗 —— 套头葬引起了考古学家的关注。
这种葬俗表现为头部套铜釜,足下套铜洗,墓地中还发现两例用铜洗盖于脸上的埋葬方式,以及头侧插铜戈的埋葬方式。
这些特殊的埋葬方式必定与原始宗教有关,但究竟是财富炫耀、地位显示,还是出于对头颅的保护,亦或是希望借助铜釜的通神魔力获得祖神的永久保护,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套头铜釜上雕铸的立虎造型神勇,昂首仰尾、龇牙长啸,是古代青铜雕塑艺术的精品,彰显着神力与权力。
猛虎形象在夜郎的青铜制品中随处可见,张口扬尾、蓄势待发,饰以斑纹后更显威猛,这不禁让人联想到唐人柳宗元笔下《黔之驴》中老虎的形象,二者似乎有着某种文化上的联系。
三、未解的谜团尽管考古工作者己经触摸到夜郎古国的 “神经”,但赫章可乐很可能并非古代夜郎国的中心区域。
截至目前,虽然发现了一批夜郎时期的遗存,但夜郎王族的墓葬和遗址仍未现身,有关夜郎的诸多谜团依旧神秘莫测。
文献记载显示,夜郎王和滇王是西南夷地区仅有的两位被汉王朝赐予金印的少数民族首领,这足以说明夜郎与滇在当时的重要地位。
上世纪 50 年代,“滇王之印” 在晋宁石寨山的滇王墓中出土,滇文化的神秘面纱逐渐被揭开。
然而,作为西南夷中最大的国家,夜郎何时才能向世人展露它原初的风姿,仍是一个未知数。
除了赫章可乐,关于夜郎古国的探寻还有许多新发现和新观点。
在湖南沅陵,由中科院长沙土地构造研究所和湖南考古研究所人员组成的专家组对沅陵窑头村一带进行调查和测试后,初步确认此处的古遗址为秦代古黔中郡故城遗址。
这里的 40 余座大型古墓规模宏大,大的墓穴规格大 40 米 ×40 米,远超长沙马王堆汉墓。
有专家认为,在古墓开启前虽无法完全确定窑头村就是古黔中郡郡城,但古书记录表明这一带是古黔中郡中心地区。
沅陵县历史上文化昌盛,战国至汉代期间,曾产生以 “五溪蛮” 苗人势力为主的夜郎古国,当地土著力量辖区与古黔中郡治所范围大致重合。
沅陵与贵州有着一定历史渊源,沅水是大西南通往长江的必经之路,战略地位重要。
同时,唐代这里曾叫 “夜郎县”,有考证认为李白诗句 “随君首到夜郎西” 中的 “夜郎” 就在沅陵,这一发现被揭开 “夜郎文明中心之谜” 提供了新线索。
在贵州长顺县广顺镇,“竹崇拜” 成为探寻夜郎古文明中心的重要依据。
据《后汉书》记载,夜郎的建国与 “竹” 密切相关,“竹崇拜” 也成为夜郎的重要标志。
广顺镇坐落在天马山下,周边群山环绕,金竹夜郎王府就位于郎山、夜合山等怀抱之中。
当地老百姓对古城池有多种称呼,如夜郎王府、旧府、竹王府、金王府等。
现场可见残墙断壁旧址,古城池内面积达 2 平方公里,是目前发现最大的金家遗址。
周围山峰环绕,仅有 4 个出口,内有 2 道城墙。
解放后,民间耕地时挖出金剑、方印、青铜匙等文物,杜鹃湖基建时也挖出多处古夜郎坟墓,夜郎家族(金氏家族)自汉始祖夜郎王至今的完整族谱也得以保存。
从历史记载来看,永乐十一年底 6 任土司德珠病故后,其长子承袭安抚使职掌管中心统治区,其他后裔分袭边疆之地,这表明当时广顺处于政治中心地位。
但此处是否为古夜郎的唯一都城,仍需进一步研究考证。
贵州的牂牁江也被众多学者认为与夜郎国密切相关。
牂牁江被中外专家誉为 “夜郎都邑之乡”,木城郎岱古镇被誉为 “夜郎国都前宫”。
老王山原名郎山,因山崖上的月亮洞中埋有夜郎老王和王妃而得名。
茅口九层山的来历与夜郎国建都传说有关,相传夜郎王想在有 100 座山峰的地方建都,数来数去少算一座,只好将国都建在牂牁江畔。
这一带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牂牁江、大补王寨、古驿道、古驿站、女阴图腾、王子坟、古烽火台、“文武官员到此下马” 的古石碑等,无不彰显着夜郎王侯的气势。
茅口一带还发现西汉时期的青铜酒杯、青铜手镯、银质针线盒,月亮洞中发掘出夜郎王、王妃遗骸和陪葬陶釜,茅口古镇修房时挖出的连片大青砖,都有力证明了茅口是夜郎古文明中心的可能性。
从水道考察,据《安顺府志》记载,月亮河流到茅口河,结合 “夜郎临牂牁江” 的文献,茅口很可能是夜郎水运的起点。
在茅口的河塘城村,有一支被认为可能是夜郎王室后裔的族群。
木城村依山傍水,环境优美,这里民风淳朴,姑娘们长相出众,与牂牁江其他地方的人气质迥异。
旅游开发专家汪朝阳认为,此地三面环山,地势险要,牂牁江提供了水运和生产生活用水,两岸土地肥沃,适合屯兵建都。
结合司马迁《史记》中 “夜郎者临牂牁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 的记载,以及姑娘们独特的长相气质,推测这里的人可能是夜郎王室的后裔。
此外,贵州民族学院的王子尧教授提出,从各地发现的与夜郎相关的文物来看,夜郎的国都似乎遍布多地,除了沅陵、广顺、茅口等地,还涉及贵州、云南、湖南的多个地方。
由此推测,夜郎国时期战争频繁,疆域不断变动,其国都也处于不断变迁之中,并非固定在一地。
夜郎古国,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古代文明,虽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它留下的谜团和传说却始终吸引着人们去探索。
随着考古工作的不断深入和研究的持续推进,或许有一天,我们能真正揭开夜郎古国的神秘面纱,还原它真实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