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着淤泥的河水正从鼻腔倒灌入肺,青灰色绸衫被水流扯成飘扬的旗幡。
二十米外,半截朽木在河面载沉载浮,树皮上还留着昨夜暴雨冲刷的泥痕。
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早于思维,右腿蹬住河底凸起的卵石,左手抓住垂柳气根,湿透的皂靴在岸边青石上刮出三道白痕。
他趴在芦苇丛里剧烈咳嗽,指尖深深抠进潮湿的泥土。
破碎的记忆如走马灯在脑海闪现,戌时三刻的更鼓,后颈突如其来的钝痛,被推落水时瞥见的靛蓝衣角。
这不是他熟悉的滇南丛林,远处城郭飞檐上蹲着的嘲风兽首,在暮色中投下狰狞暗影。
当铺后院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长两短。
沈清崖扯下腰间浸透的素银螭纹佩,借着最后的天光端详内侧刻痕。
甲申年制的字样被利器划花,边缘还沾着星点朱砂。
这具身体原主人落水前,分明正要去典当某件重要物件。
戌时的梆子声又响了一遍。
沈清崖突然僵住,潮湿的袖口下泛起细密战栗。
记忆里戌时三刻的落水,与此刻当铺方向传来的戌时梆声,存在整整三刻钟的时差。
除非有人篡改了更鼓。
他摸着后颈肿块起身时,官靴踏碎水洼的声响由远及近。
五名衙役提着气死风灯围拢过来,领头那人腰间蹀躞带上的铜符在火光中泛着幽绿。
城南当铺出了命案,赵掌柜指认申时见过这枚玉佩。
铁链哗啦作响,跟我们走一趟吧,沈公子。
义庄里桐油灯将人影拉得老长。
沈清崖隔着麻布手套按在尸体颈侧,紫红色尸斑在烛光下如同诡谲的图腾。
死者右手紧攥成拳,指缝间露出半截靛蓝丝线,与推他落水之人衣角颜色分毫不差。
卯时三刻溺亡。
他捻开尸体眼皮。
角膜混浊程度不对。
指尖划过肿胀的腹部。
真正溺死者该有蕈状泡沫,这具尸体呼吸道异常干净。
突然扯开尸体的中衣,腰侧暗红淤痕赫然入目。
看肋骨折断方向,分明是被人当胸踹入河中。
杵作手中验尸录啪嗒落地。
衙役头领的佩刀己经出鞘三寸,却见沈清崖突然蹲下身,从尸体鞋底刮下一撮褐色粉末。
凑近鼻端时,硝石混着硫磺的刺鼻气息让他瞳孔骤缩。
这分明是未提纯的火药残渣。
更鼓声又起,这次是从城楼方向传来。
沈清崖数着梆子节奏,突然抓起验尸台上的银针插入尸体咽喉。
针尖缓缓泛起诡异的幽蓝。
酉时二刻中的毒,戌时三刻毒发落水。
他转头看向脸色发青的衙役们。
有人要让我们相信,当铺账房先生是亥时遇害。
窗外忽有黑影掠过,瓦片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沈清崖猛地推开木窗,月光下只见一道靛蓝衣角消失在屋脊后,与死者手中的丝线记忆里的推手完全吻合。
夜风卷着张残破的当票扑在他脸上,墨迹未干的西域琉璃盏字样下,印着半个带火药味的血指印。
衙役头领的刀鞘重重磕在门框上,沈清崖却盯着当票边缘的暗纹。
那是半朵被血渍浸透的九瓣莲。
三日前在城隍庙避雨时,他曾在某个香客的包袱皮上见过同样的纹样。
死者鞋底的火药当票上的血莲被篡改的更鼓,像散落的铜钱突然被红线串起。
烦请差爷取盏桐油灯来。
他突然撕开尸体的袖口,在肘窝处发现三枚排列奇特的针孔。
这不是普通凶杀,死者生前被人逼供过。
指尖沿着针孔走向比划。
天泉曲泽郄门,这三个穴位被刺穿,会让人痛到发不出声音。
义庄大门吱呀作响,穿靛蓝短打的杂役端着灯油进来。
沈清崖装作整理衣摆,左脚却精准地勾倒木凳。
那人扶凳瞬间,他瞥见对方虎口处的老茧。
那是长期拉弓才会形成的痕迹。
劳驾把灯举高些。
沈清崖将银针在火上烤至通红,突然刺入尸体指尖。
暗红色的血珠渗出,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他用指甲盖接住血珠轻嗅,硫磺味混着杏仁的苦香刺入鼻腔。
是雷公藤混合硝石炼制的毒药。
他转头看向衙役头领。
这种配方通常用于。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这次是两支弩箭破窗而入,精准地钉在验尸台两侧。
箭尾绑着的布条被血浸透,隐约可见闭口二字。
沈清崖解下布条对着灯光细看,布料边缘的金线突然刺痛眼睛。
这是贡品才允许使用的盘金绣。
死者手中的丝线刺客衣角的靛蓝当票上的血莲,此刻都在烛光下泛着同样的金属光泽。
更鼓声恰在此时响起,这次带着颤音。
沈清崖数到第七声时,鼓点突然乱了节奏。
他抓起验尸录疾书。
戌时三刻城南当铺亥时二刻义庄验尸子时初刻弩箭示警,所有时间都与更鼓偏差三刻钟。
义庄外忽然传来马匹嘶鸣,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由远及近。
沈清崖闪到窗边,看见黑漆马车帘幕微掀,露出半截描金折扇。
扇骨上嵌着的猫眼石在夜色中泛着幽光,与当票上的血指印形状完美契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