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槐树上飘着褪色的招魂幡,树皮沟壑里嵌着暗褐色的符纸,像干涸的血迹。
陆沉摸出皱巴巴的信封,师傅临终前攥着这封信,眼白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去落魂村...守着..."话没说完就咽了气。
灵堂设在村尾祠堂。
三丈白幡垂在屋檐下,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陆沉跨过门槛时打了个寒颤,香案上两支白蜡烛突然爆出灯花,蜡泪顺着铜烛台蜿蜒而下,在供桌前凝成个人形。
"小沉?
"苍老的声音从灵柩后传来。
陈阿公佝偻着背转出来,手里端着盛满糯米的青瓷碗,米粒间插着三根断香,"你师父走前交代,要穿九层寿衣入殓。
"棺材盖斜搭在柏木棺上。
陆沉凑近时闻到浓重的朱砂味,师父穿着靛蓝对襟寿衣躺在里面,脸色比寿衣还蓝。
当他要合棺时,突然发现师父右手小指弯曲成古怪的弧度——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有诈"。
"阿公,这寿衣..."陆沉的手指刚触到衣襟,陈阿公突然剧烈咳嗽,瓷碗摔在地上,糯米撒在青砖缝里立刻变成黑色。
老人枯瘦的手抓住他手腕:"莫碰!
衣襟上绣的是锁魂咒,脱了就镇不住了。
"子夜的山风格外阴冷。
陆沉跪在灵前烧纸,黄表纸在铜盆里卷成灰蝶。
供桌底下传来细碎的刮擦声,他弯腰去看,师父的千层底布鞋鞋尖正对着供桌——按照湘西规矩,死人鞋尖该朝门外。
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陆沉摸出包里的五帝钱正要卜卦,余光瞥见纸扎人偶在动。
那些惨白的纸人原本垂手立在灵柩两侧,此刻却齐刷刷转向祠堂大门。
最前排的童男纸人嘴角开裂,朱砂点的眼睛往下淌着红蜡。
"阿公!
纸人..."陆沉转头呼喊,发现守夜的长凳上只剩半碗冷茶。
祠堂木门吱呀作响,纸钱打着旋儿从门槛外涌进来,在青砖地上拼出个歪扭的"逃"字。
棺材里突然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
陆沉抄起桃木剑退到香案前,看见师父的寿衣正在渗血。
靛蓝布料上浮现出暗红纹路,仔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符咒。
供桌上的长明灯倏地熄灭,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蹲着个黑影。
纸人们开始摇晃,竹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童女纸人的发髻散开,黑线缠住陆沉的脚踝。
他挥剑斩断的瞬间,棺材盖轰然掀开,师父首挺挺坐起来,寿衣上的符咒像活过来般游动。
"师父!
"陆沉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
老人青紫的嘴唇翕动,喉咙里挤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快...烧了...尸衣..."桃木剑尖的血珠滴在师父眉心,陆沉突然看清老人脖颈处重叠的皮肤褶皱——寿衣领口下藏着一圈暗红色缝线,像是把两具尸体首尾相接缝在了一起。
纸人们突然齐刷刷跪倒在地,祠堂梁木传来指甲抓挠声。
陈阿公幽灵般出现在棺材后方,手中端着盏青铜油灯,灯芯浸在粘稠的黑血里:"你师父当年在乱葬岗捡到你时,你怀里就抱着这盏引魂灯。
"油灯火苗猛地窜起三尺高,将师父的投影投在祠堂西墙。
本该是单薄的影子竟在砖墙上分裂成九重人影,最外侧那道影子脖颈处鼓动着肉瘤,分明是具无头尸的轮廓。
"二十年前中元节..."陈阿公用灯油在地上画着扭曲的符号,"你师父和纸扎匠张槐安在祠堂斗法,张槐安被自己的血傀儡反噬..."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油灯照出他瞳孔里游动的金线——那是被傀儡丝寄生的征兆。
棺材里突然漫出腥臭的黑水。
陆沉倒退时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看见满地纸钱不知何时变成了泡发的皮肉。
师父寿衣上的符咒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猩红的内衬,那分明是张槐安纸扎铺特制的血蚕丝。
"快封棺!
"陈阿公突然将油灯掷向灵柩。
火苗触到黑水的刹那,祠堂地面浮现出巨大的八卦阵图,每道卦爻都由蠕动的头发编织而成。
陆沉摸出五帝钱按在震位,却听见金属融化的滋滋声——青砖下渗出的人油正在腐蚀铜钱。
纸人们手挽着手围成圆圈,童男童女裂开的嘴角咧到耳根,腹腔中传出空灵的唢呐声。
师父的尸体突然睁眼,浑浊的眼球转向祠堂横梁。
陆沉顺着视线望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九具倒吊的腐尸正在梁上轻轻摇晃,尸体的脚腕都系着褪色的红绳。
"这才是真正的守灵人。
"陈阿公撕开自己的麻布外衫,露出爬满傀儡纹的胸膛,"你师父当年用自己当容器,把张槐安的怨气封在..."话未说完,老人喉咙突然爆出数十根竹篾,纸浆般的物质从七窍喷涌而出。
棺材盖轰然闭合,九具倒吊尸同时坠落。
陆沉翻滚躲开尸水的瞬间,看见师父寿衣上的血蚕丝正在疯狂生长,转眼将整具棺材裹成血茧。
祠堂地面开始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血池,无数泡胀的苍白手臂从池中伸出。
桃木剑突然自发颤动,剑柄处浮现出师父用朱砂写的暗纹。
陆沉福至心灵,咬破中指在剑身画出残缺的雷符。
当第一具腐尸扑到面前时,他本能地挥剑劈砍,剑锋竟带起隐隐雷鸣。
血池中央升起青铜棺椁,棺身上缠着七重浸血麻绳。
陆沉的罗盘在此刻彻底失灵,指针在"大凶"与"死煞"间疯狂跳动。
他忽然想起师父教过的"阴宅三不看"——不看倒悬棺,不看血浸土,不看...铜棺盖滑开的声响打断了回忆。
棺中坐起的身影穿着与师父相同的九层寿衣,不同的是这件寿衣上的符咒泛着活物般的油光。
当那东西转过脸时,陆沉看见了自己七窍流血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