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春天,最适合游玩。
公园里依湖而立的柳树,随风飘荡,倩影倒映在湖面上,更显得一种朦胧的美。
两人沿着小路,向曲径通幽处漫步而去。
突然,霍举大叫一声“李东伟!”
顺着他的手指指向,张思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旁边搂着一个娇小的女生。
男女俩人并排而立,活像一副对联。
身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肤色一白一黑,服饰男蓝女红,眼睛她大而他小。
李东伟听到霍举的喊叫,徐徐地扭过头来,微笑着看着他,那微笑像是弥勒佛俯视众生的轻巧,不过略显机械,远不是仙风道骨的感觉,而更像是个皮笑肉不笑的笑面虎。
霍举介绍:“这是张思,李东伟”。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李东伟伸出手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张思,嘴里古色古香地说了句“久仰久仰。”
张思暗笑,都什么年代了还这样说话,活像遗老遗少似的。
再一想,霍举肯定也在李东伟面前八卦过自己。
于是他接着对方的话说:“你就是李东伟啊,霍举经常提起你,说你很有学识,而且特别的会——做人。”
张思本想说,特别的会“泡妞”,但觉得不雅,改了口。
这简单的一句话,不仅恭维了李东伟,顺便也照顾了霍举,张思心里暗暗自喜,觉得说的很好。
李东伟道:“过奖过奖,咱没有文人的才高八斗,也无学者的学富五车,只是一介俗夫而己,不足挂齿。”
张思又惊,此人怎么说话如此阴阳怪气,而且他的这个“咱”,也包含了自己,因而心里有点不舒服。
霍举看着旁边的女子问:“这位是......”李东伟调皮地眨巴一下眼睛说:“你嫂子啊。”
霍举忙喊:“姐姐好!”
他觉得叫嫂子别扭。
此女子笑吟吟地说:“你们好!”
李东伟本人喜欢展现出一种文艺气息,让别人认为他博学多才。
当他自谦一番的时候,听者万不可以当真而随声附和,就像每个人曾经生活学习的母校一样,自己可以骂它垃圾、不入流,但听到别人贬损母校时,就显得不够淡定而义愤填膺。
他自嘲的话,不仅不是在贬损,反而与自古以来的谦谦君子一样,显得谦虚大度。
总之他是一个摩登时代的“文化人”,他说话的特色是惯用诗词成语。
比如说,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他会说:“万里无云,秋高气爽,此乃人间仙境。”
比如说“没钱可真难吖”,他引用别人的话说“江湖险人心更险,黄莲苦没钱更苦。”
形容少女,他会说“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和情人闹小脾气时,他脑中会吟咏:“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肠己断,泪难收。
相思重上小红楼。”
独自一人时:“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一群人时,他又感叹“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
感叹命运时,引用苏东坡的话“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没人知道他肚子里的墨水有多少多深,但他出口成章的语言,天花乱坠,像黄河泛滥般滔滔不绝。
西人相见,便相邀共同游园。
李东伟看着公园草坪上开着的小花,以及湖边的柳树,沉吟道:“络岸柳丝悬细雨,绣田花朵弄残春,这句诗刚好形容这个时间点,早一点不可,晚一点不妙”。
霍举搜肠刮肚的调取自己的知识库,只晓得以前语文课本上的一首诗: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于是也献丑地背咏了出来。
李东伟伸出大拇指,在空中点了一下:“你所说的是贺知章的《咏柳》,也是描写春风柳树的千古绝句。”
说毕,指着前方一片盛开的海棠:“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
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张思倒知道这首小令,有人物,有场景,还有对白,充分显示了宋词的语言表现力和词人的才华。
小词借宿酒醒后询问花事的描写,曲折委婉地表达了词人的惜花伤春之情,更惜自己那逝去的青春年华,语言清新,词意隽永。
李东伟说完这首宋词,心里暗恨,只怪眼前没有梅花、桃花、梨花、菊花,无法卖弄自己肚中关于花的诗词歌赋,从而以显示出自己的国学水平。
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张思心里泛起阵阵厌恶,不过看着李东伟大放厥词,一片兴高采烈,潜移默化中催化了自己的讨好型人格,他随声附和着说:“不错不错,有美景又有诗歌,交相呼应,虚实结合,古学现用。”
一口气说完,张思觉得自己好笑,哪有“古学现用”这个词呢,其实自己对这些一点都不感兴趣。
西人漫步公园,李东伟走了一路,引经据典的说些古诗古话。
当然,张思没有恭维他的义务,也没有挑破他的责任,只是闲庭信步的跟着,觉得滑稽可笑。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待到日头正中,天气有点燥热,几人便商量着回家。
张思说:“我和霍举送送你们吧?”
这句话结尾的“吧”字,就含蓄地传达出了一个意思,即只是客套一下而己。
谁料到,李东伟微微一笑,厚着脸皮说好的。
张思心里暗说,真是好不知趣。
只是他还不知道,李伟对于男人的暗示就是一泡屎,对于女人的一泡屎就是暗示。
张思拦了辆出租车,霍举坐在侧面,李东伟和他女朋友斜靠在后排。
张思坐在副驾驶上,通过后视镜,刚好看到两人在窃窃私语,女方忍不住的窃笑。
他想,果然是个浪子情种,把小姑娘逗得如此欢乐。
常言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张思想,李东伟的这个“坏”,不是坏事做尽的坏,而是痞坏痞坏的坏,是不好不坏的坏,一股装模作样的坏。
正想着便到了目的地,李东伟急忙下了车,绅士般的走到车的对面,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搀着女孩下去。
两人答了谢,说了再见,扭身消失于人群深处。
张思和霍举又随车走了一段路,也下了出租。
突然,霍举幽幽的说:“看到没有,咱得向他学习,现在就流行这样的男生。”
他的意思仿佛做人也像流行歌曲一样,风靡一阵,再换其它风格似的。
张思隐隐中察觉出霍举为何推崇这样的人,轻哼一声,表情轻蔑:“学习他什么呢,也许有些东西,比如智商,人家天生如此呢,怎么个学法?”
霍举连连摇头:“你这话不通,诗词歌赋难道天生就会说吗,不也后天习得的嘛,三百六十行,各行有各行的门道。
凡事都有个道和术,道就是战略,术就是细节,我看啊……”霍举停顿了一下,瞅瞅张思,见他面无表情,猜测他应该不感兴趣,可是话到嘴边不卖弄出来心里痒痒,就接着说:“我看呐,做人要遵循三个原则,胆大,心细,脸皮厚!
刚开始与人接触,旁人总会有所警觉,拒绝的可能性十之***,但一定要有耐心,抱着持久战的态度,要穷追不舍。
你对TA的基本策略就应该是,胆大,心细,脸皮厚。
何为胆大?
就是敢于向优秀的TA抛出诱惑,积极的证明自己是有料的,迈过这个门槛,打心底里就居高临下、占据主动权了。
要搞清楚TA的兴趣所在。
人无癖好枉为人,TA一定对于某些东西感兴趣,努力搜集TA的嗜好,以便投其所好。
平时生活中,施于一些小恩小惠给TA,所谓礼轻情意重,不要低估小礼物的作用。
脸皮一定要厚,一次两次拒绝不灰心,三次西次拒绝不气馁,要心无旁骛认定目标穷追不舍。
人心都是肉长的,让TA看到诚意,自然便依了你,你就躲被窝里偷着乐吧。”
张思听完,想了想说:“你是不是在说销售员的推销技巧?”
“天啊,我在说如何泡妞呢!”
“我怎么听着像干销售的,顶多像隔壁老王偷人的技巧法宝。”
“得了得了,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你爱咋想咋想吧。”
霍举说这话时没有想到,他把自己提升到了《哈姆雷特》作者莎士比亚的地位,也就没有羞愧心理。
倒是一些写作者解析自己的作品时,爱大言不惭地用“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句话,用以暗暗抬高自己。
或许李东伟就是这样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