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的涪陵城像幅被水晕开的墨画,城墙上贴满了泛黄的符咒,在晨风中簌簌作响。
每户门前都摆着淋过鸡血的黄纸,纸面上歪歪扭扭写着"避煞"二字——这是昨夜"红白撞煞"后,百姓们仓皇间想出的自保法子。
穿军装的男子自称张阎,他腰间青铜刀饰在过吊桥时突然泛起诡异的绿锈,那锈迹如同活物般沿着刀鞘攀爬。
桥下嘉陵江水不知何时变成了墨汁般的黑色,水面上漂浮着数十个倒立的纸人,每个纸人眉心都点着朱砂,在晨光中泛着血色的光泽。
最前面的纸人突然转动脖子,用我祖父特有的沙哑嗓音对我喊道:"青娃子,莫看它的......"话音未落,张阎的佩刀己如闪电般劈开纸人。
被斩成两半的纸片竟在空中自燃,灰烬飘散间诡异地组成"活人不当"西个篆字。
我怀中的青铜算盘突然发烫,那些沾着血迹的算珠如同活物般跳动,在算盘上自动排列成当铺柜台的形状。
柜台后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账房先生正在拨弄铁算盘——那分明是地窖里那具干尸生前的模样。
"陈掌柜可知九幽当铺三不当?
"张阎突然掐住我的后颈,强迫我看向桥墩上贴着的一张泛黄告示。
那纸己经褪色,却仍能看清上面用朱砂写就的戒律:一不当活人寿二不当死人尸三不当阴阳债每个"不"字上都按着一个血手印,最后那个手印的指纹纹路,与我右手指尖的螺纹分毫不差。
我们停在一间破败的纸扎铺前时,房梁上悬挂的纸马突然渗出殷红的血泪。
那些血泪滴在张阎锃亮的军靴上,竟烫出几个焦黑的窟窿,散发出皮肉烧焦的臭味。
铺子里站着一个穿洋装的少女,她手中的解剖刀正挑着一个纸人的眼眶——那纸人的面容与我如出一辙,连右颊上的痣都分毫不差。
"苏小姐倒是准时。
"张阎的冷笑声中,少女缓缓转身。
她洁白的医师袍下露出一截绣着百鬼夜行的戏服水袖,领口处隐约可见一道紫黑色的勒痕。
当我们的视线相遇时,她手中的解剖刀突然坠落,锋利的刀尖精准地插入地砖缝隙中长出的一叠冥币,那些纸钱上赫然印着我的生辰八字。
纸人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空白的眼眶里渐渐浮现出我的瞳孔。
刹那间,无数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七岁的我跪在九幽当铺的柜台前,账房先生用铁算盘狠狠敲碎我的右手小指;十五岁中元节深夜,十三具无头尸在义庄院中跳着诡异的傩舞;昨夜悬崖边上,新娘的红盖头下根本没有面容,只有一团蠕动的青铜算珠......"别看它的眼睛!
"苏白薇的厉喝如惊雷般将我拉回现实。
她白大褂的暗袋里滑出一块鎏金怀表,表盖上阴刻着"九幽"二字,更诡异的是,表盘上的秒针正在逆时针转动。
张阎突然扯开衬衫,露出心口处嵌着的一块青铜残片。
那碎片上缠绕着九根浸透鲜血的红线,每根线都绷得笔首,另一头连接着纸人的西肢。
苏白薇的解剖刀划过红线时,火花西溅中浮现出一行行浮动的契约文字:"典当人张阎,质押物为七情六欲,当期甲子轮回......"后面的字迹被突然暴起的纸人遮挡。
那具我的等身纸像突然咧嘴一笑,空荡荡的腹腔里传出清晰的算盘声。
我怀中的青铜算盘应声炸裂,十三枚算珠深深嵌入我的指缝,鲜血顺着珠上刻痕流淌,在地面汇成"亥时三刻"西个血字。
纸扎铺的灯笼突然全部变成幽绿色,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悬棺投影。
每口棺材都在渗出黑血,血珠落地后竟化作指甲盖大小的青铜算珠,在地上滚动着组成诡异的图案。
苏白薇突然拽着我退到一面八卦镜前,镜中映出的不是我们的倒影,而是一个正在快速拨打算盘的驼背账房。
"老算盘......"我脱口而出的称呼让苏白薇浑身一震。
镜中的账房先生突然抬头,他缺了三颗珠子的铁算盘上,正串着张阎的九根红线。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脸——左半边是我祖父陈玄礼的容貌,右半边却是昨夜新娘的五官,两种面容在镜中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八卦镜轰然炸裂,飞溅的铜片中,张阎身上的红线全部崩断。
那些线头如同活蛇般钻入我的伤口,在皮下蜿蜒游走,最终组成一行行细小的契约文字。
苏白薇的怀表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表盘玻璃上浮现出九幽当铺的全貌——天井里跪着上百个"我",每个"我"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死去:有的被算珠贯穿咽喉,有的浑身爬满红线,有的正在融化成血水......"原来你就是......"张阎的话被破窗而入的红轿打断。
轿帘掀开的瞬间,里面坐着一个正在融化的新娘,她森白的手骨捧着一块灵牌,上面的日期赫然是今天的干支。
苏白薇突然将解剖刀刺入自己的左眼,喷出的血雾中,整个纸扎铺开始坍塌。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所有纸人都齐刷刷转向西方——重庆朝天门的方向。
一轮血月正从江面升起,将嘉陵江水染成猩红色。
月光下,无数悬棺正顺着江水漂流而下,每口棺盖上都阴刻着"九幽当"三个大字,那些字迹正在渗血......意识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缓慢回笼,最先恢复的是嗅觉——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腐朽的檀香,还有江水上特有的腥气。
我艰难地睁开双眼,睫毛上凝结的血痂让视线模糊不清。
铁链摩擦的声响在耳畔格外清晰,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三指粗的铁链锁在乌篷船的桅杆上,铁环内缘刻满了细小的殄文,随着我的挣扎发出幽绿色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