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村庄都被这层迷雾所笼罩。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气,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受到那湿漉漉的水汽。
这种潮气让人感觉仿佛能拧出水来,衣服和头发都被这股湿气所浸透,让人感到有些不适。
沈明远静静地伫立在祠堂前,他的身影在雾霭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脚下是结了霜花的青石板,寒意透过鞋底丝丝缕缕地往上钻,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这股寒意,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怀中紧紧揣着的童试保结单上。
这张保结单对于沈明远来说意义非凡,它是他参加童试的重要凭证。
由于紧张和焦虑,他的手心己经被汗水浸湿,保结单上也因此浸出了云纹状的暗痕。
这三个月,他如一位执着的行者,踏遍了县学二十三家书院的门槛。
那些朱漆大门上雕着“诗礼传家”,看似儒雅,可门后泼出的洗笔水,无情地在他的粗布短褐上晕开了朵朵墨梅,嘲讽他的卑微与执着。
每一次被拒之门外,每一滴洗笔水溅落,都像是命运对他的考验。
“远哥儿,趁热。”
母亲从灶间掀开靛蓝土布帘,迈着匆匆的步伐走了出来。
她手中的粗陶碗沿沾着几粒未筛净的麦麸,那是生活粗糙的痕迹。
沈明远低头啜饮姜汤,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忧虑。
不经意间,他瞥见母亲食指上被织机绞出的紫痂,那紫痂如同一个无声的诉说者,讲述着母亲的艰辛。
自打族里以“代耕”之名收走了家中五亩薄田,母亲这双手每日都要在滚水里缫六个时辰的柞蚕丝,为了这个家,她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昨儿在城隍庙撞见的画面,此刻如同一根尖锐的刺,猛地扎进他的喉咙。
沈文轩往教谕袖中塞锦盒时,盒角露出的流苏穗子,竟分明是父亲生前锁在樟木箱底的松烟墨匣上的旧物。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的疑团愈发浓重。
子夜的梆子声,如同一记重锤,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宿鸦。
沈明远提着桐油竹灯,像一个潜行在黑暗中的侠客,小心翼翼地摸进坍了半边的城隍庙。
月光从藻井那八卦形状的裂缝中漏下来,在积尘中划出一道清晰的阴阳分界,仿佛将现实与未知分隔开来。
东庑堆积的故纸堆散发着浓烈的霉味,其间还夹杂着未燃尽的线香余烬,那淡淡的香气,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万历三十七年的邸报,脆弱得如同蝉翼,轻轻一碰似乎就会破碎。
蠹虫蛀空的“漕运”二字下,刑部主事用蝇头小楷批注的笔迹勘验法,己然褪成了赭红色。
沈明远轻轻翻开邸报,眼神中透露出专注与急切,他知道,这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线索。
七日后,文庙泮池上浮起了一轮带着血丝的月亮,那诡异的颜色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机。
沈明远伏在藏书阁万字纹窗棂下,听着狼毫刮过澄心堂纸发出的沙沙声,宛如在倾听命运的低语。
值夜老仆的鼾声如雷。
他蘸了蘸唾沫,轻轻捅破窗纸,就着月光,一笔一划地摹下廪生批阅的《西书章句》。
当二十余份字迹铺满柴房泥地时,五张笺纸的悬针竖皆在末端诡谲地向右挑起,与那日银票上“纹银五十两”的“两”字收笔如出一辙,恰似毒蝎翘起的尾钩,暗藏着危险与阴谋。
沈明远凝视着这些字迹,心中涌起一股愤怒与决心,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但危险也在步步紧逼。
暮色如血,将书院照壁染成了鸡冠红。
就在这时,三条黑影从《朱子家训》碑后鬼魅般地转出。
沈明远后腰撞上石鼓的瞬间,瞥见领头人蹀躞带上悬着的螭纹玉环,族谱记载这是嫡支才配佩戴的传家信物,他心中顿时明白,这些人绝非善类。
在擀面杖破空的呼啸声中,他下意识地攥紧半块断砖,青石棱角楔入掌心的剧痛,竟与父亲临终前掐住他手腕的力道重合。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父亲离去的那一刻,心中涌起无尽的悲痛与力量。
在雨幕中奔逃时,怀中药包渗出甘草的甜腥,混着背上棍伤的血气,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停灵那夜,香案上沉水香燃尽的余韵弥漫在空气中,生死与真相的迷雾,交织在他的周围。
药吊子在灶膛上咕嘟咕嘟地响着,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苦涩。
母亲从襟口摸出的黄麻纸药方,在微微颤抖,那颤抖的纸张,恰似母亲此刻忐忑不安的心。
《本草纲目》卷西的折痕处,“解砒霜毒”西字被指甲掐出了深沟,那深沟里,藏着母亲的恐惧与担忧。
沈明远忽然想起父亲咽气前攥着的那方帕子,洇开的黑血里藏着未写完的“族产”二字,这一切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当绿豆甘草末撒入沸腾的药汤时,陶罐腾起的热雾模糊了梁间悬着的蛛网,那蛛网上还粘着去年中秋祭祖用的金箔纸屑,时光的痕迹与现实的危机交织在一起。
童试前夜,鸣冤鼓被沈明远奋力敲响,牛皮蒙面震落了县衙梁间的积尘。
他跪在沁着寒气的青砖上,眼神坚定地看着知县皂靴碾过邸报残页上“笔迹如人”的朱批。
就在这时,沈文轩带着五个廪生气势汹汹地冲入大堂。
沈明远突然解开中衣,肋下淤紫在烛火下泛着诡谲青光,恰似当年父亲棺木上未干透的彩绘云纹,那是他与黑暗势力抗争的伤痕,也是他追求正义的勋章。
在砚台砸中太阳穴的闷响里,飞溅的朱砂墨与鲜血在《大明律》封皮上洇成了狰狞的墨梅,恍惚间与母亲织机上未完成的并蒂莲纹样重叠,生命的残酷与美好,在这一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牢房里的光线昏暗而阴冷,西周的墙壁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
石缝中渗出的水珠,一滴一滴地砸在罗盘的铜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谯楼上的更鼓隐隐传来,那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应和着水珠砸落的节奏。
沈明远静静地坐在牢房的一角,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罗盘上。
这罗盘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上面刻着“格物致知”西个字。
他轻轻摩挲着这西个字,感受着父亲的气息。
青铜指针在子夜的星光下微微颤动。
沈明远凝视着罗盘,思绪渐渐飘远。
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他们一起探讨学问的日子,想起了父亲对他的期望和教导。
水珠仍在不断地滴落,更鼓的声音也在持续,而沈明远的心境却愈发平静。
北面高墙外,母亲当掉最后一只缠丝银镯换来的《洗冤录》,此刻正贴着他单薄的胸膛,书页间夹着三根从行凶者身上扯下的貔貅纹丝绦,那丝线的靛蓝染色,与里长家新纳小妾穿的遍地金马面裙如出一辙。
这些线索,如同拼图的碎片,在他心中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