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在横梁处凝成青灰色云团,像是前朝亡魂的叹息。
凤九天攥紧盖头边缘,凤冠东珠深深陷进掌心。
她数着心跳等待那个时机——三声鼓落,血溅喜堂。
红绸下柯世美颤抖的手正攥着半块西戎狼牙佩,袖口漏出的胭脂粉混着汗,在金线绣的并蒂莲上洇出暧昧红痕。
“驸马这手抖得,像极了本宫养在府里的鹌鹑。”
指尖划过他胸前歪斜的红花时,金丝绣线突然崩断。
柯世美扑通跪地,怀里信笺如雪片飘散,露出“西戎大单于亲启”的火漆封印。
凤九天踩住他试图捡信的手,蟒纹金靴碾过指节,听着骨节错位的脆响。
“抛妻弃子另攀高枝,柯大人好胆色。”
她忽然转头,视线刺破满堂宾客。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露出角落里垂首的玄衣人。
檀香熏得喉头发紧。
姜不悔数着喜帕上金线绣的第三十六朵并蒂莲,袖中软剑己缠腕三匝。
剑柄镶嵌的猫眼石正贴着脉搏跳动,像颗随时会爆开的心脏。
首到听见刀锋出鞘的龙吟,他才掀开眼帘。
“姜督主。”
靴跟磕地声清脆。
凤九天抽出侍卫腰间佩刀,刀尖挑起他官帽下冷白的下颚。
刀刃贴着喉结滑动时,他嗅到刀锋上残留的血腥气——与冷宫地牢里那些刑具的味道,一模一样。
三年前的记忆突然涌来:十二岁的自己蜷缩在发霉的草席上,后颈新烙的疤还在渗血,眼前的少女蹲下身,指尖沾着盐粒,把半块窝头塞到他手里。
“小哑巴,要活命么?”
她的眼睛比冷宫外的雪还亮,那时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人会为一个奴才擦药,会把唯一的窝头掰成两半。
“公主说笑。”
他声音像砂纸磨过刀刃,“微臣的刀,只听皇命。”
“皇命?”
凤九天忽然笑出声,刀柄重重砸在他心口。
柯世美突然惨叫,像条死狗般爬到姜不悔脚边:“姜督主救我!
您承诺过只要我顶罪——”刀光比话音更快。
姜不悔反手拔刀,血珠溅上喜堂幔帐。
柯世美的脑袋滚到凤九天绣鞋边,眼睛还瞪得老大,瞳孔里映着龙凤烛的火光。
“聒噪。”
他甩刀入鞘,染血的手指扶正官帽。
抬眼时,泪痣在烛火下泛起血光。
凤九天盯着他袖口溅到的血点——三点,不多不少,正好落在经脉穴位上。
“姜不悔。”
她忽然念他全名,踩着满地血泊逼近,“夜寂司督主,西疆细作,还是我那位好父皇养的——”“公主!”
老太监的尖叫被凤九天一记眼刀钉在原地。
她逼到姜不悔跟前,踮脚贴近他耳畔:“替身皇子?”
姜不悔肌肉骤然绷紧,袖中软剑发出细微嗡鸣。
凤九天嗅到他身上冷香,混着极淡的佛前檀灰味——这味道她太熟了,母妃宸妃的寝宫,日日都点这香。
“本宫记得,”她指尖戳着他心口,隔着官服描摹他身形,“你比本宫小半岁?”
姜不悔后退半步,靴底突然踩到什么。
垂眸时,正看见凤九天绣金裙裾扫过满地碎瓷,那抹金红在血泊中蜿蜒,像条即将化龙的锦鲤。
“姜督主,”她忽然软了声调,像闺阁少女撒娇,“接旨?”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她后颈细碎绒毛被烛火镀了层金边。
这画面荒谬得可笑——半个时辰前,这女人还穿着嫁衣要嫁人。
“微臣……”“抗旨?”
凤九天指尖抚上他喉结,那里还有她方才划出的血痕,“要本宫请父皇来,看看他最锋利的狗,是怎么弑主的?”
姜不悔突然笑了。
他本就生得阴柔,这一笑竟比满堂红烛更艳。
抬手时,铁甲相撞声清脆,夜寂司十二名影卫鬼魅般落下。
凤九天看着他擦手的动作——他擦得很仔细,连指甲缝都不放过,仿佛方才溅的不是人血,而是脏了手的墨汁。
“锈了?”
她忽然夺过影卫的刀,架在自己脖颈,“那本宫的血,能淬刃么?”
姜不悔擦手的动作顿住。
满堂死寂里,只有凤九天颈间血珠滚落的声音。
她今日戴了母妃留下的血玉珠,此刻那抹红正贴着她皮肤,像要活过来。
“公主!”
姜不悔终于抬头。
他眼底墨色翻涌,像要吞人的漩涡,“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要个答案。”
凤九天刀锋又进半寸,血线蜿蜒到锁骨,“赌你能不能活过今晚。”
姜不悔踉跄半步。
匕首没入心口半寸,疼得他眼前发黑。
可他还在笑,血水顺着下巴滴在官服蟒纹上,晕开朵朵红梅。
“公主好算计。”
他拔出匕首,任由血喷溅在凤九天裙裾,“微臣这残躯,就押在公主赌桌上了。”
凤九天突然抓住他染血的手,掌心温热与他冰凉指节形成鲜明对比。
拉着他往外走时,凤冠步摇撞得叮当响,惊飞檐下栖息的寒鸦。
“父皇若问起,”她踹开宫门,夜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就说本宫抢了夜寂司的狗,回去看家。”
姜不悔被拽得踉跄。
经过柯世美尸体时,他忽然顿步。
抬脚踩住那人后颈,靴底用力一拧。
“公主。”
他转头,泪痣在雪光里猩红如血,“这畜生,能借微臣喂狗么?”
凤九天回头。
姜不悔脚下,柯世美的脸己经烂成肉泥。
他却在笑,笑得眉眼弯弯,像讨赏的孩童。
“准了。”
她翻身上马,朝他伸手。
姜不悔盯着那截雪白手腕,忽然想起三年前冷宫。
那时她也是这般伸手,指尖沾着盐粒,对他笑:“小哑巴,要活命么?”
他至今记得,她掌心的温度比冷宫外的篝火还暖,而他后颈的烙铁疤,在她日复一日的药里,慢慢结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