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梳妆时,菱花镜里映出冷宫方向腾起的黑烟——那是焚化尸身的狼烟,混着西域进贡的沉水香,竟在雪幕中凝成一只振翅的乌鸦。
"娘娘,尚宫局送来的新茶。
"青梧捧着鎏金托盘的手在抖,碧色茶汤里浮着几片单薄的雪芽。
我捻起茶盖轻刮盏沿,叮当声里辨出三长两短的暗号——这是与寒门安插在御药房的暗桩约定的警示。
茶盏底黏着片火烷布,用蔷薇露写就的密信在烛火上渐渐显形:”申时三刻,废苑枯井“。
布角绣着半枚虎符纹样,与我袖中那枚残玉严丝合缝。
---**巳时二刻·浣衣局**雪粒子像盐粒般砸在颈后,我裹紧粗麻外衫踏入浣衣局时,春嬷嬷的尸首正被草席卷着拖过冰面。
她溃烂的面孔朝向我,右手维持着抓挠的姿势,指甲缝里残留的香灰泛着诡异的青蓝。
"晦气东西,还不去刷恭桶!
"新任掌事太监将木刷砸在我脚边,飞溅的冰水浸透破旧的绣鞋。
我佝偻着背走向西墙角的铜盆,袖中藏着的伽蓝香粉簌簌落在结冰的污水里——昨夜从香炉暗格取出的那包,正散发着与春嬷嬷指甲相同的苦杏仁味。
蹲下身时,我故意碰翻铜盆。
污水漫过青砖缝隙的刹那,一抹鎏金光泽刺痛了眼——那是嵌在砖下的半枚金镶玉步摇,母亲被拖走那夜发间坠落的,此刻竟躺在污水里,凤尾处缺了三根翎羽。
---**未时·永和宫暗阁**我蜷在波斯绒毯下的密道里,火折子照亮斑驳的砖墙。
先帝《罪己诏》的拓本铺在膝头,蝇头小楷在第七行突兀断裂:”……镇北军粮草延误,实乃朕之过……“,朱砂批注的"延误"二字被重重圈起,墨迹晕染处隐约可见"西域"二字。
头顶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透过砖缝,我看见褚怀玦的玄色龙纹靴尖踏过满地瓷片,太医正跪着为他包扎渗血的左手。
"陛下何苦亲自试药?
"太医的声音像浸了油的棉线,"那伽蓝香……""闭嘴。
"褚怀玦扯断绷带,鲜血滴在青玉貔貅的眼珠上,"告诉太后,朕的头风症好得很。
"他转身时,袖中滑落的檀木盒滚到我眼前,盒缝里漏出的粉末泛着熟悉的青蓝。
更漏声里,我数着他离去的脚步声。
当第三声鸦啼划过檐角时,密道突然传来铃铛响——有人触动了冷宫方向的机关。
---**申时·废苑枯井**枯井边的歪脖子槐树上缠着褪色的经幡,我踩着井沿青苔往下探,腐臭味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井底积水映出个佝偻身影,寒门暗桩陈录事的脸在波纹中扭曲如鬼魅。
"沈家军覆灭前夜,令尊曾收到过加盖凤印的密函。
"他递来卷泛黄的文书,火漆印上的凤凰缺了左翼,"当年押送粮草的,是太后胞弟的私兵。
"我抚摸着残缺的凤印,永和宫的凤印匣突然在袖中发烫。
正要细看文书,井口突然传来碎石滚落声。
陈录事瞳孔骤缩,将我推向井壁暗格:"走!
"利箭破空之声接踵而至。
我蜷在狭窄的暗格里,听着箭矢穿透皮肉的闷响。
温热的血顺着砖缝滴在颈后,与三日前药碗里龙血竭的气味如出一辙。
---**戌时·永和宫佛堂**我跪在蒲团上捻动佛珠,面前摊着染血的文书。
观音像的慈悲眉眼被香火熏得模糊,就像那夜监刑官望向我的目光。
供桌上的伽蓝香炉突然爆出火星,青烟在空中凝成个残缺的虎符形状。
"娘娘,该用安神汤了。
"青梧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我盯着汤药表面泛起的油花,突然想起陈录事咽气前塞进我掌心的东西——半粒刻着"璇"字的象牙棋子,与幼时父亲教我摆的残局如出一辙。
更漏滴到亥时,我蘸着汤药在经卷背面勾画。
当残缺的虎符与璇玑棋局重叠时,笔尖蓦地顿住:永和三年雪夜的粮草路线,竟与棋谱中"困龙得水"的杀招完全吻合。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将佛龛前的长明灯吹得明明灭灭,在经卷上投下凤凰展翅的影。
指腹抚过文书上残缺的凤印,我忽然轻笑出声。
原来这深宫中最锋利的刀,从来都不是淬毒的匕首,而是那些被鲜血浸透的、冠冕堂皇的谎言。
供桌上的香炉突然倾倒,香灰在青砖地上蜿蜒如蛇,最终停在佛龛下某块松动的金砖边缘。
褪下腕间佛珠时,火焰胎记在暗夜里泛起血光。
十年前母亲未能说出口的真相,此刻正在香灰与鲜血中渐次苏醒。
我拔下金簪刺破指尖,将血珠滴入将熄的香炉。
青烟腾起的刹那,仿佛看见兄长站在炼狱火海中,将染血的护心镜抛向永和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