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少年微微蹙眉,修长的手指没有停下,反而加重了力度。
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在这样的夜晚格外应景,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要穿透雨幕。
他的衬衫袖口己经有些湿了,额前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琴室顶灯的光线被雨水折射,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虞林霏不喜欢雨天,潮湿的空气总让他想起七岁那年被遗忘在琴房的孤独。
但今晚,他必须完成这首曲子。
"再来一遍。
"他轻声对自己说,抬起手腕准备重新开始。
就在这一刻,钢琴内部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嗒"声,紧接着是琴弦松动的颤音。
虞林霏的手指悬在半空,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俯身查看钢琴内部,借着昏暗的灯光,发现一枚弦轴钉不知何时松脱了。
这是最低音的A弦固定处,金属弦轴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更奇怪的是,这枚钉子看起来异常眼熟——像极了童年时那个"透明朋友"留下的那枚。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更大了。
虞林霏伸手去取那枚弦轴钉,指尖触碰到金属表面的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腹传来。
他猛地缩回手,发现钉子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滴血珠,正顺着螺纹缓缓滑落。
"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琴室的灯光开始闪烁,墙上的挂钟指针疯狂旋转。
虞林霏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的视线模糊了,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枚弦轴钉从琴箱滚落,在地板上弹跳着滚向门口。
他踉跄着追了出去。
街道上,雨水己经积了很深。
虞林霏的皮鞋踩进水洼,冰凉的雨水立刻浸透了袜子。
他弯腰去捡那枚弦轴钉,却听到远处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抬头望去,刺目的车灯穿透雨幕,照亮了飞舞的雨丝,也照亮了站在马路中央的那个透明身影。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半透明的身体在车灯照射下如同雾气凝结。
他穿着虞林霏从未见过的校服,脸上带着急切的神情,正向他伸出手。
更诡异的是,虞林霏分明看到少年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你是...谁?
"虞林霏的声音淹没在暴雨中。
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转。
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飞溅的雨水,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
虞林霏感到自己在下坠,不断地下坠,仿佛跌入无底深渊。
最后的意识里,他死死攥住了那枚弦轴钉,金属棱角深深嵌入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虞林霏被一阵寒意惊醒。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条陌生的小巷里,身下是湿漉漉的碎石路面。
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这是哪里..."他撑起身子,突然愣住了。
他的手掌变小了。
不,不只是手掌。
虞林霏惊恐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缩水了——原本合身的衬衫现在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袖口盖住了半个手掌。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处积水的洼地,借着昏暗的路灯看向水面。
水中的倒影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一张约莫***岁孩子的脸,虽然眉眼依稀能看出是自己的模样,但明显稚嫩了许多。
只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依然保持着十八岁时的神情。
"开什么玩笑..."虞林霏的声音也变成了孩童般的清亮,这让他更加慌乱。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那枚弦轴钉还在,金属表面残留的血迹己经被雨水冲刷干净。
巷子尽头传来微弱的啜泣声。
虞林霏警觉地抬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垃圾箱旁边。
那是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小男孩,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泰迪熊。
借着路灯的光,虞林霏看到男孩***的手臂上布满青紫的伤痕。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揪紧了。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上前时,男孩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漆黑的瞳孔里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绝望,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星微弱的、不肯熄灭的光。
雨还在下。
虞林霏感到口袋里的弦轴钉突然变得滚烫。
他深吸一口气,向那个哭泣的男孩走去。
"你还好吗?
"他轻声问道,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男孩猛地抬头,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惊恐。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因为动作太大碰到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虞林霏蹲下身,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奇怪的是,这块手帕上绣着他母亲惯用的那种特殊针脚,但他明明记得今早出门时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给。
"他将手帕递给男孩,"我叫虞林霏。
你呢?
"男孩警惕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武...武岩暝。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醉汉的叫骂声。
男孩的身体立刻绷紧了,眼中闪过本能的恐惧。
虞林霏不假思索地伸出手:"要跟我来吗?
"雨幕中,两只小小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
那枚弦轴钉在虞林霏的口袋里微微发烫,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