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商贾之女
一道年老又带着浓浓斥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齐景恒的母亲，齐老夫人。
她身后站着许多人。
齐家大媳妇柳氏、齐家二媳妇海氏、齐家西小姐齐一欢，还有一个陌生面孔，在齐老夫人左侧虚扶着她想必这人便是齐景恒要迎娶的新夫人元湘了吧。
元湘本是边关小寨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父母族人都死于北狄人之手，她女扮男装从军为双亲报仇雪恨，因胆识过人立下不少功劳。
与齐景恒颇有些相见恨晚，但好在恰逢其时。
两人并肩作战，把酒言欢。
后来被齐景恒察觉她是女儿身时，她双眼通红跪地相求，只要不将她赶出军营，她可以不要任何功劳。
这件事当时上报了朝廷，圣上念她一片孝心，特开先例，准予她留在军营。
“沈氏，你也太任性了些。”
齐老夫人缓缓步入厅里，在元湘的搀扶下，于上首落座。
“这些年，我自认为待你不薄，你大嫂二嫂都是京中贵女，我念你小小年纪一片痴心守着我恒儿，让你执掌中馈！
这些年，我这个做婆母的可曾让你受过一星半点儿委屈？”
齐老夫人重重将拐杖往地上一柱，接着道：“这几日你使使性子也就罢了，恒儿打了十年仗，快到而立之年膝下还无子嗣，你这个做正妻的不想着如何给夫君开枝散叶，却在这里拈酸吃醋，提这样无厘头的要求，这成何体统。”
齐老夫人从前便看不上商贾出身的沈宥希，是齐老将军力排众议，无论如何也要将沈家女娶回来，还告诫自己须得像亲生女儿一般待这个儿媳。
这些年她虽性子乖张，却也孝顺自己，但凡齐家有个什么事情，她都不遗余力地冲在最前面，再加上边关二十万大军几乎都要靠沈家养着。
朝廷这些年连年征战，国库空虚，若是没有沈家，靠朝廷那点供给，怕是仗还没打，兵先饿死了。
她后知后觉知晓将军为何那般坚定地要将沈家女儿娶回来了。
可是沈家如今己然没落，她沈宥希从此以后都得仰望将军府的鼻息过活，还哪里来这般底气对自己那立下赫赫战功的儿子颐指气使。
“您也知我小小年纪独守空房数十载换来一个平妻的下场？
您也知我小小年纪就撑起这将军府偌大开支？
那您可知晓，若不是我日日侍候您针灸药浴，您阳寿将尽？
若不是我父亲，您的丈夫、您的儿子能立下这赫赫战功？
踩着我沈家人骨血爬到权利之巅，又哪里来的脸面在这里对着我父亲的女儿指手画脚？”
教养使得沈宥希无法对长者恶语相向，但无论如何再也叫不出“母亲”二字，只能用一个“您”来称呼齐老夫人。
这天下男人三妻西妾，可也没有女人如她一般，将夫家任何一件事情都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办，这十年来，她视他的亲人为至亲，她耗费了太多太多心血。
在她嫁进齐府时，齐老夫人病气缠身。
哪怕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厚厚衣裳，也难掩体内发出腥臭气味，让人不敢近身。
妇人内症最是难以启齿，齐老夫人以为只要她捂得够严实，这症状便不会让外人知晓。
以至于最后，症状扩散，整个人枯槁萎靡下去，就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好在沈宥希七岁上南山，在袁神医膝下学了十年医术。
这症状一点儿也难不倒她，虽然病症扩散，还诱发了许多其他症状，但只要好好调理，总归还是有救的。
她不辞辛苦，十年如一日。
亲自配药抓药，还要去指导熬药的火候。
齐老夫人病症最严重的时候，她日日守在身边，针灸长达两个时辰，一套流程下来，往往身体酸痛，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她以为齐景恒用十分真心待她，是以，她还他十二分。
可她将十二分真心明晃晃地摆出来十年，回头发现，他只有三分情。
她无法接受。
齐老夫人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个小辈下了脸面，气的脸都青了，可到底是念着沈执忠与自己丈夫的情谊。
否则，她合该狠狠一巴掌扇过去，果然商贾低贱，养育出来的女儿都这般没有规矩。
齐家大媳妇柳氏见沈宥希被夫君婆母厌恶，这些年因沈宥希而积攒的郁结之气瞬时消散了不少。
也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都说长嫂如母，她作为齐家大媳妇，也算这两个弟妹半个婆母了，可沈宥希仗着管家之权，从不把她放在眼里，连带着老二媳妇海氏都没从前那般尊敬她。
她正欲开口摆出大嫂架势教训沈宥希一二，却听元湘声音在耳畔响起。
“少夫人眼界未免太肤浅了些，圣上准我留在军营，那我将来便是要提刀上马斩敌的，并不会与你争这后宅毫厘之地，我元湘志不在此，从前如何，以后你便继续如何，我与齐大哥能结两姓之好只因我二人志趣相投，只要你不惹事，我定不会与你为难。”
元湘终于知道为什么营帐中那些将士瞧不上另一人时，都会用“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了，眼前这个女人真让人无奈又可笑，若她是个男子，定然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可这女人再是如何肤浅都与她无关，眼下要紧的是先将她安抚住，一切都得等明日大婚后再从长计议。
齐老夫人看了眼元湘，神色中带了几分赞许。
她原也是不喜元湘的，可一想到三个儿子当中，唯有她最疼爱的幼子之妻是商贾之家，别说仕途上给不了恒儿助力，光是这身份便是要叫人笑话的。
别看京中那些人，面上一个比一个客气，左一句右一句喊着沈执忠“沈老爷”，说到底那是他们缺钱，有求于人，怎么不见那些个国公爵侯凑上去叫一声“沈老爷”。
而元湘，是大夏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将，虽然如今未得官身，但她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功绩可是实打实的，任是谁谈起来，都要夸赞一声巾帼不让须眉。
这大大提高了将军府颜面。
如今再听到元湘这番话，一看就是个识大体的，日后恒儿再赴战场，身边也有个照料的人，她自是再满意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