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线之下无坐标（上）：缺氧的准星
我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看云絮在轮胎下翻涌，突然觉得鼻腔里的每粒灰尘都变成了小铅块，沉甸甸地坠向喉管。
老郭的旧胶鞋在铁板上碾出细碎声响，鞋舌上的"八一"印记被磨得发白，那是他父亲1985年退伍时发的纪念品，鞋跟补过三次，还倔强地挺着方正的棱角。
"把领口解开，别跟新兵蛋子似的绷着。
"黄亮班长扔来个氧气袋，指尖划过我冻得发青的指节。
他的羊毛护颈边缘磨出毛茬，混着高原的紫外线，在脖颈处织出张浅褐色的网——那是乌鲁木齐平乱时，在达坂城戈壁滩晒了三个月的印记。
我接过氧气袋时，闻到帆布上淡淡的炮油味，突然想起他擦炮管时总说的话："武器和人一样，得顺着脾气伺候。
"驻点的第一顶帐篷搭在向阳的缓坡上，钢管支架在风中发出细弱的***。
老柴握着管钳的手在发抖，少白头沾着冰碴子，像台停转的起重机。
这个在太原开了五年吊车的汉子，此刻正对着晃悠的支架骂娘："吊钢梁能精确到毫米，这破管子咋比钢丝绳还软？
"他突然踉跄半步，安全帽磕在钢管上，回音在空旷的谷地荡了三荡——原来在高原，连声音都缺氧。
我抱着水准仪趴在冻土层上，目镜里的气泡像喝醉的星星，怎么也爬不到中央。
数控专业的精准习惯让我鼻尖沁出冷汗，首到老郭蹲下来，用父亲留给他的军用指北针敲了敲仪器："别急，我爸说他当年在阿里测绘，水准仪冻住了就用体温焐。
"他呵出的白气在镜片上结出菱形冰花，指腹擦过目镜时，我看见他掌心有道浅红的冻疮，和地图上标错的等高线一样蜿蜒。
黄昏卸医疗箱时，阿毛突然靠着卡车滑坐在地。
这个曾在佛山给新娘盘头的理发师，此刻正盯着自己发抖的手指——指腹上还留着洗发水的淡香，却在搬运青霉素时撞翻了酒精瓶。
"没事，"他扯出沾满药渍的手套，笑出一口白牙，"就当给高原消消毒。
"可我看见他转身时，偷偷用袖口抹了把眼角，不知道是被酒精呛的，还是被海拔呛的。
深夜紧急***，月光把李豪副班长的影子钉在帐篷上，像柄永不卷刃的匕首。
他检查装具的动作快得带风，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里，突然混进一声压抑的干呕——是涛涛，这个曾在顺德后厨颠锅的厨师，正蹲在阴影里吐胃酸，作训服口袋里还装着没舍得吃的半块压缩饼干。
回到帐篷，老郭正在用父亲的旧搪瓷缸焐热水。
缸身上"精忠报国"西个红字褪成浅粉色，和他笔记本上的三角函数图一样，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喝点姜糖水，"他把搪瓷缸塞进我手里，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我爸说，当年他们班在狮泉河，老班长把最后的红糖分给新兵，自己啃冻硬的青稞饼。
"水汽漫上来，模糊了他眼镜片，却让我看清他衣领里露出的半截红绳——那是系着父亲军功章的绳子，洗得发白，却比任何坐标都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