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窗边,阳光透过薄纱帘子,照在她身上,竟像是穿透了一层冰。
她的白不是那种健康的,泛着红晕的白,而是近乎透明的,仿佛血液都吝于给她一点颜色。
她的杏眼黑得发亮,像是两颗墨玉嵌在雪地里,冷而硬。
她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时,像是一具精巧的骨架在跳舞。
她比芯的账号叫“绫”,简单得如同她这个人。
她很少说话,即使说话,也是几个字往外蹦,像是吝啬每一个音节。
老板“真爱”又发消息来了。
这个ID透着股俗气的热情,与闻绫的冷淡形成古怪的对比。
真爱很有钱,点她的单从不手软。
他声音很好听,乖乖的,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又总爱像小孩一样撒娇。
手机又亮了。
真爱催她上号,消息一条接一条,透着股迫不及待。
闻绫回了个“好”,把手机扔在一边。
她点开比芯的余额,数字跳动着上涨。
这才是真实的,她想。
窗外,暮色渐渐沉了下来,给闻绫苍白的脸镀上一层灰蓝。
她拿起手机,登入游戏,耳机里立刻传来真爱的声音,热情得几乎要灼伤她的耳膜,闻绫调整了下耳机,把音量调小了些。
真爱打得很菜,总是第一个倒地,等闻绫操纵着角色,冷静地绕后,开镜,点射,她的操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
屏幕上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像被收割的麦子。
“绫好厉害!”
真爱的声音里带着夸张的崇拜。
和往常一样,真爱又一次冲在最前面,然后第一个倒下,真爱的角色趴在地上,像只受伤的小狗,等着主人来救。
闻绫把他扶起来,动作利落地丢下一个急救包,没有多余的话。
真爱捡起来用了,血条慢慢回满,却仍跟在她身后,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绫,刚才那个人偷袭我”闻绫没应声,只是握紧鼠标,耳机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她侧身,开镜,一枪爆头,对面瞬间倒地。
再补两枪,灭队。
“哇!
绫好帅!”
真爱在语音里惊叹,语气雀跃得像个小孩,他缠着她:“我们去打卡点拍照吧?
就那个秋千,我刷到好多主播去过了!”
闻绫指尖微顿,语气依旧平淡:“随你。”
他们玩了快一个星期,每天固定两小时,只在陪玩平台交易,从未越界,可今天,一局结束后,真爱忽然支支吾吾地开口:“绫,我能不能加你个联系方式?”
闻绫下意识想拒绝,指尖悬在键盘上,还未敲字,真爱又急急补充:“平台抽成太高了,首接转你,你能多拿点。”
她沉默两秒,最终发过去一串数字。
好友申请几乎是秒通过的,真爱的头像是纯黑色,闻绫扫了一眼,却没多问。
刚加上,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真爱“向您转账500元。
真爱:语音“绫,今天你辛苦了,给你加鸡腿!
今天也好厉害!”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尾音微微上扬,像撒娇,闻绫收了钱,礼貌回复:“谢谢。”
真爱很快又发来消息:“明天也一起玩,好不好啊?”
闻绫看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停留片刻,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闻绫锁上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出租房里熄灭,房间阴冷,墙壁泛着潮湿的霉斑,窗缝里渗进的风裹着楼下巷子里的油烟味。
她站起身,瘦削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道苍白的剪影。
真爱己经在她身上花了三千块,去掉平台的抽成,她到手不到两千。
这笔钱不算少,但也不够,至少不够她搬出这间发霉的屋子。
她需要更多,趁着这个有钱的少爷还对她上头,能圈多少是多少。
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而漂亮,杏眼如墨,皮肤薄得近乎透明,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扯过一条旧围巾裹住肩膀,推门走了出去。
楼下的炒饭店亮着昏黄的灯,少年站在灶台前,锅铲翻飞,火光映着他汗湿的额头。
他高中还没毕业,眉眼间还带着未褪的青涩,可看向闻绫时,眼神里的喜欢藏都藏不住。
闻绫刚走近,他的耳朵就红了,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台面:“今天吃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少年立刻慌了,声音都软了几分:“是不是累了?
你坐着,我给你炒份新的,不加辣,多放肉。”
他从来不肯收她的钱,每次都要塞给她最多最好的饭菜。
今天也是。
闻绫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少年就急急地凑近:“怎么了?
不舒服?”
她摇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没事。”
可这三个字反而让他更慌了,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犹豫着要不要扶她。
闻绫没躲,只是安静地站着,任由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臂,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去。
“你先坐着,我给你倒杯热水”闻绫没拒绝,坐在红色的塑料凳上,看着他在狭小的店里忙前忙后,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大概觉得她脆弱,易碎,需要被保护。
可事实上,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过是在利用他的心疼。
就像对任何一个人一样。
少年叫周行雪。
他站在灶台前,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干净利落,像是被炭笔勾勒出的素描。
他是这附近出了名的好学生,家境不好,但成绩拔尖,是市里重点高中的状元苗子,老师们都说,他将来是要考清华北大的。
可此刻,他眼里哪还有半点解题时的冷静,只剩下藏不住的慌乱和心疼。
闻绫坐在塑料凳上,低头安静地吃着炒饭,她的手指细白如玉,和油腻的桌面形成鲜明对比。
周行雪站在一旁,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喉结微微滚动,像是想说什么,又怕惊扰了她。
“多少钱?”
闻绫吃完,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周行雪连忙摆手,耳根通红:“不用了。”
闻绫没动,只是抬眸看他。
她的眼睛太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周行雪被看得心跳加速,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围裙边。
“外面冷,你你快回去吧。”
他声音发紧,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闻绫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收回手,轻轻“嗯”了一声。
她转身走进夜色里,单薄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周行雪站在店门口,首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慢慢走回店里。
灶台上的炒锅还冒着热气,他盯着那团白雾,忽然想起班主任今天说的话——“行雪,你最近上课总是走神,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他能有什么事呢?
不过是心里装了一个人罢了。
周行雪第一次见到闻绫,是在高二那年的雨天。
她撑着一把黑伞,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瘦削的身影几乎融进灰蒙蒙的天色里,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在她的校服裙摆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那时候,她还是他的学姐。
学校里关于她的流言很多,有人说她父母早就不管她了,有人说她在外头跟不三不西的人混,还有人说她高三没读完就辍学,是因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可周行雪不信。
他只记得那天,她弯腰捡起被风吹到他脚边的作业本,指尖冰凉,声音却轻得像一片雪:“你的?”
他愣愣地点头,接过本子时,目光只有她清凌凌的眼。
后来闻绫消失了,再出现时,己经住进了学校后巷那间潮湿的出租屋,偶尔来他家的炒饭店买饭,总是安静地站在角落,像一抹游魂。
周行雪偷偷往她的饭盒里多塞半勺肉,多放一个煎蛋,闻绫从不说什么,只是偶尔抬眸看他一眼,漆黑的眼珠像两颗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
他知道她冷,知道她美,也知道她骨子里那股近乎残忍的清醒。
可他还是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就像现在,她吃完最后一口饭,起身时衣袖带起一阵极淡的香气。
周行雪下意识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明天……”他鼓起勇气开口,“明天还来吗?”
闻绫停在门口,朦胧夜色在她身后织成一张模糊的网。
“嗯。”
就这一个字,够他做一整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