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诀别
石阶缝里钻出的蕨类植物扫过她脚踝，带着沁骨的凉意。
远处传来守山鹤的清唳，在群峰间荡出空灵的回响，惊起几只栖息的蓝冠山雀，扑棱棱掠过她肩头。
问剑峰顶的平台笼罩在将散未散的晨雾中，宛如浮在云海里的孤岛。
雪音的靴底碾碎了几朵顶着露珠的龙胆花，紫色汁液沾在石青色的苔藓上。
她忽然停步——崖边那株千年崖柏的枝干上，还留着当年她初学御剑时撞断的疤痕，如今己裹着厚厚的琥珀色松脂。
“啪嗒——”一滴夜露从松针坠落，在她额前碎成八瓣。
雪音抬眼，看见师父的背影立在平台尽头的断崖边。
老人靛青色的道袍下摆己被雾气浸成深色，山风掠过时掀起衣角，露出内衬上磨损的蜀绣云纹——那是她及笄那年亲手绣的寿礼。
“东边的云海今日翻腾得厉害。”
师父的声音混着松涛传来，苍老的手指正摩挲着木剑上的刻痕，“就像你十岁那年，非要顶着雷雨练剑的模样。”
雪音跪下的动作惊起了石缝里的火尾蜉蝣，这些朝生暮死的小虫振着透明的翅膀，在她周身形成一圈飘忽的光晕。
额头触到冰冷的玄武岩时，六芒星吊坠从衣领滑出，坠链扫过地衣发出沙沙轻响。
“徒儿不孝。”
山风突然转向，裹着远处药田飘来的苦艾香。
师父转身时，木剑剑穗上串着的青玉铃铛叮咚作响——那是用她第一次猎获的咒灵晶核雕的。
老人剑尖轻点她肩头，震落三片沾在她银发上的蓝花楹花瓣。
云海彼端突然裂开一道金线，晨光如熔金般泼在师徒之间的地面上。
雪音睫毛颤动，看见无数尘埃在光柱中起舞，师父的剑锋正切开其中一粒微尘——这是“苍松迎客”起手式最精妙的时刻。
“铮——”六芒星吊坠爆发的银光惊飞了栖在碑亭上的白冠噪鹛。
雪音指尖凝结的冰晶蔷薇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斑，时间凝滞的刹那，她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中缓流的闷响。
但师父的木剑竟穿透结界，剑身上浮现的古老符文正吞噬着吊坠的光芒，像饥渴的兽舔舐甘露。
“用慕容家的术式对付蜀山剑法？”
师父的笑声震落松针上的积露，木剑突然变得模糊——是剑速太快在视网膜留下的残影。
雪音后撤时踩碎了一窝新生的小伞菌，孢子粉末在晨光中炸开金色烟雾。
血珠从她咬破的指尖悬浮而起，在空中绘出蜀山秘传的剑诀图腾。
当青霜剑破体而出的瞬间，整座山峰的雾气凝结成冰晶簌簌坠落，打在千年铁杉的树皮上发出碎玉般的声响。
双剑相击的冲击波掀翻了十丈外的石灯笼，惊醒了栖息其中的长耳鸮。
雪音剑锋上的寒意在地面铺开霜花，而师父木剑上的符文正灼烧着周围的空气，热浪扭曲了光线。
她突然变招时，剑风扫过岩缝里一丛盛放的雪莲，花瓣纷纷扬扬如泪雨飘落。
“当啷——”木剑坠地的回声在群峰间层层荡开。
雪音的剑尖停在师父咽喉前时，恰好有山岚掠过，将老人霜白的鬓发吹得纷乱。
她看见师父瞳孔里映出的自己，背后是正从云海中跃出的朝阳，像柄烧红的巨剑劈开天地。
师父大笑时呼出的白气与晨雾交融，震碎了松枝上悬挂的冰凌。
那柄陪伴她童年的木剑被抛向云海，在金光中分解成无数闪着青光的粒子，如同逆飞的流星雨。
羊脂玉牌落在龙胆花丛中，惊起几只磷光闪烁的夜光蝶。
雪音拾起时，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这是用剑冢温玉雕琢的，常年受剑气浸润而生出的暖意。
当她注入咒力，师兄师姐们的虚影浮现的刹那，远处晨课的钟声正好传来，惊散了缠绕在古松上的最后一丝夜雾。
“去吧。”
师父的背影在蒸腾的云气中渐渐模糊，雪音转身时，发现自己的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下山石阶第七百二十级处——那里有块心形的玄武岩，是当年师父背她下山时，她眼泪滴落腐蚀出的痕迹。
山风突然变得猛烈，卷着凋零的蓝花楹花瓣掠过她耳际，像是无数声温柔的告别。
雪音将玉牌贴在胸口，听见里面传来蜀山剑冢永恒的剑鸣，混着师父最后那句被风吹散的叮嘱：“记得...剑气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