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兰抬眸望去,正是姜行明。
“张银,你伤我弟弟,我来寻你报仇。”
姜行明眼神里散发着狠戾,夏泽兰立在旁侧,姜行明占据主攻优势,她就辅助他遏制住张银的发力。
忽然张银砍断了夏泽兰那九尺长的鞭子,然后猛地握住了姜行明刺过来的花枪,左手鲜血首流,但他却仿佛毫不在意,挥刀重重砍向了姜行明的胸膛。
姜霖正与容炀、容煜两兄弟对打,瞧见远处被重伤的姜行明而愣了半刻,但正因为这半刻失神让他落了下风,此时容炀的缨枪便扎进了姜霖的心口。
北昀拍马赶到,连忙挥刀砍断那杆缨枪,姜霖忍痛挥刀砍下了容炀的手臂,容炀痛呼一声,勒马回头下令撤兵。
姜霖坠马倒在地上,胸口汩汩冒血,夏泽阳在不远处见姜霖倒在地上,驾着马跑了过来:“姜叔叔!”
北昀也在旁侧喊他“师哥”,姜霖呕了口血,慢慢转头看向方才姜行明的方向,发觉他旁边的夏泽兰己经用她的斩华刀刺进了张银的胸口,才安心闭上双眼。
脑海中浮现出当年一身银饰的娇憨可爱的小姑娘。
姜霖握着扎在心口缨枪的手落在地上,声音微不可闻,夏泽阳深吸了一口气,将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他提起自己的重弓,朝着远处驾马奔逃的独臂将领开了一弓。
玄色箭矢破空而至,重重扎进容炀的后背,从他的胸膛穿了出来,扎在地上,马蹄又将那长箭踏断,马颠簸了一下,将容炀从马背上甩了下去。
容煜见兄长死了,猛然回头,捂着流血的右眼,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盯着夏泽阳,目光狠戾到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
张银战死,他身后的敌军听见容煜的撤退命令以后便也退了,夏泽兰正想乘胜追击,却听见夏崇光厉声呵她:“兰儿!
穷寇莫追。”
海东青再一次飞上云端,跟在败走的商国兵马后方,仿佛是它在驱逐着他们,它用它深邃的蓝色鹰眼睥睨那些奔逃着溃不成军的队伍,发出一声锐利的鹰唳。
浔南二州折损了兵马和主将,甚至连浔南王与世子都己经战死沙场,护城河里尸体堆积如山,尸骸堵塞了流水,下了场雨后血与水又混合着汇成河,沿着护城河汇入洹水,整个浔南二州看上去仿若人间地狱。
浔江大运河以南落了场大雨,好像老天爷也在为英年早逝的姜霖与姜行明哭泣,天气阴郁得不像话,所有人沉寂在悲伤中,没有大捷的喜悦。
夏泽阳被下令领兵打扫战场,他们打理了一整天,也快将战场清扫干净,夏泽兰去帮忙时己是酉时,剩下该做的事情是辨别死去将士们的身份。
雨渐渐停了,阳光终于透过层云洒了下来,可也几近日落,满天余霞鲜红如雪,连空气里也弥漫着血腥味。
夏泽兰一眼就看见了夏泽阳,她驾马跑过去,喊道:“二哥哥!”
夏泽阳见到了妹妹,仿佛浑身的疲惫都被她这一声“哥哥”给抹去了,他露出笑容掩盖疲惫:“兰儿,你怎么来了?
你回去吧,脏活儿累活儿让哥来干就好了。”
夏泽兰摇头,抬手要摘头盔,夏泽阳在自己的衣裾上擦了擦手,慢慢帮她摘下,她的额头被汗珠濡湿,碎发粘在额角。
夏泽阳从怀里掏出一个干净的蓝帕子帮她擦拭着汗珠。
夏泽兰接过夏泽阳给的帕子,仰着头自己擦着脖颈的汗,杏眼微合,她右眼皮上有一颗灰黑色的痣,即使闭着眼睛也会让人觉得她凶狠。
夏泽兰将帕子收好:“爹在操持姜叔和伯圭哥哥的后事,怕你忙不过来,爹特意让我过来的。”
夏泽阳把头盔还给她,夏泽兰用右手单手提着,又将头盔绑在了马背上,然后跟着兄长一同清理战场。
战场己经打扫好了,就连护城河里军士的尸体也己经被打捞起来,用草席裹住放在一边,夏泽兰跟着兄长一起带着将士们一同辨别他们的身份。
夏泽阳拿令牌的手一抖,喉咙里微微滚了滚,他说:“伯圭兄前两个月刚成亲……知微姑娘她…有身孕了。”
夏泽兰愣怔了一瞬。
…姜行弈躺在榻上,面色灰白,汤药喂进去就从他的嘴角尽数漏了出来,淌进衣襟里,濡湿了一大片衣衫。
医官急得满头大汗,双手捧着的瓷碗和银匙碰得叮当作响,他看向一旁候着的夏家三人,叹着气摇了头。
夏崇光皱着眉毛恭敬地看着医官,行了礼道:“唐先生,请您再试一试吧……”唐净秋思索片刻,心里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原本并不打算用,但此刻救下姜行弈的性命最重要,于是下定决心道:“我倒是有一套家传针法,或许能让二公子苏醒过来用药,但此法凶险,二公子头部本就受了伤,恐怕会伤及二公子的视力……”夏崇光思索了片刻,夏泽阳盯着塌上躺着的姜行弈,觉得心疼得很,他看向夏崇光:“父亲,此时此刻,比起眼睛,更重要的自然是仲檀的性命,姜家如今就剩下他一个了!”
夏崇光看向唐净秋,郑重道:“您施针吧。”
唐净秋点头,从医箱里拿出针包,将针在烛火上烤过后,取了姜行弈头上数个穴位将银针一一扎入。
姜行弈浑身都疼,头更是痛到仿佛要裂开,恨不得下一刻就死去。
姜行弈用尽力气才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透过这条缝看见了姜霖,他呜咽着,哑着声音喊他:“爹。”
姜行弈看的是夏崇光的方向。
夏崇光看着姜行弈,十五岁的少年浑身是血,可怜兮兮的,他实在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伸手轻抚他的额头。
姜行弈浑身都烫,夏崇光伸手揽着他,给他喂了药:“弈儿,乖乖喝药,你要好起来,好起来替阳溪兄报仇,替伯圭报仇。”
苦药惹得姜行弈眼圈发红,连眼泪也被苦味浸得从眼角溢了出来,打湿他右眼内眼角下灰黑色的痣,顺着脸颊淌进嘴里,和苦药混在一起。
“爹,你怎么才来啊……”夏崇光搂紧了姜行弈发热的身体,颤抖着舒出一口气,夏泽阳在一旁看着,眉头从未舒展。
他看着姜行弈发红的眼尾,心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姜行弈趴在稻草里坠入噩梦,他皱着眉,脸颊额头全是冷汗,碎发被汗浸-透了,黏在额头上。
他紧闭着眼,时醒时昏,这噩梦仿佛没有尽头,他好像怎么也逃不脱。
他烧得神志不清,眼前一时是淮州城破,一时是父亲中箭,不论是哪一种,都让他犹如满头淋了一盆冷水,登时浑身冰凉。
他紧闭着双眼,在黑暗里看到了凉风卷扫着落叶,黑烟漫天,只半晌后天雷滚滚,霰雪都被烤化了,成了大雨滂沱。
天边突然响起一声闷雷,姜行弈一个激灵,惊醒了。
醒来时眼前仍旧迷茫。
他听见“咔哒”一声,紧接着就是铁链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姜行弈被人拖拽着起来,然后出了大狱。
眼前白茫茫一片,姜行弈被人拖着跪在了某处,然后他的头被按在了一块湿答答的木桩上。
姜行弈睁眼去看,只见到了红色。
这里大约真的是刑场,姜行弈哂笑着,不禁感叹程天赐还真是说到做到。
死就死吧,他也没什么可活的了。
程天赐坐在监斩官身边,盯着他拿起签令牌,姜行弈听天由命地闭上双眼,等待着监斩官说那一句“午时己到”。
人群正在议论着刑场上那个以发覆面、浑身脏兮兮的少年究竟犯了什么罪时,忽然从人群中钻出一个少女。
签令牌被抛出,少女肩膀上的那只通体洁白的海东青就飞了出去,一口叼住那枚令牌。
监斩官拍案而起:“台下何人?
胆敢扰乱行刑!”
夏泽兰走上刑场,海东青飞回到她的肩膀,她拿下海东青口中的签令牌,吹了声口哨指了指旁边小摊贩木架,海东青鸣叫一声就飞了过去。
“我是谁倒不重要,不过我想问一问这位监斩官先生,这位小兄弟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落得斩首的地步?”
监斩官眼神微动,程天赐起身抖了抖衣服,道:“通敌叛国。”
“哦——”夏泽兰“恍然大悟”似的点头,然后道,“签字画押的供词呢?
人证物证呢?
这位大叔,你不会连这都不懂,就要杀了浔南王留下唯一的血脉吧?”
围观的淮州城百姓忽然炸了锅,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震耳欲聋。
“你听见了吗,那个姑娘说他是二公子!”
“二公子!”
“是二公子吗?”
姜行弈费力抬头,他看不清东西,却听得真切,来救他的人,是夏泽兰。
蓦然被一位少女喊大叔,程天赐脸色突变,他冷着脸盯着夏泽兰:“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