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棠站在妆镜前,望着鬓间的金桂步摇出了神。
自义庄一别,她己三日未踏出落雁山庄,可案头每隔两个时辰就会出现新的物什——辰时是包着露水的白牡丹,巳时是刻着璇玑图的象牙算筹,未时则是块绣着"晚"字的蜀锦帕子。
"小姐,六皇子送的牡丹该换水了。
"丫鬟小桃捧着青瓷瓶进来,目光落在她腕间红痣上,"听说今晚会有牡丹灯谜会,六皇子邀您共赏。
"铜镜里的女子眼底浮着青黑,显然昨夜又未合眼。
林晚棠摸向帕子边缘的针脚,忽然想起墨渊昨日说的话:”李承煜的母妃崔氏,当年持着暗影的狼首令闯入你府中“。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李承煜会有父亲的绝笔信?
为何他藏着十年前的桂花糖糕?
"备马。
"她忽然站起身,将金桂步摇换成支素银簪,"我要去会会这位六皇子。
"戌时初刻,慈恩寺前的牡丹灯海己亮如白昼。
数千盏琉璃灯雕成牡丹形状,花蕊中燃着鲛人油,将整条街照得五彩斑斓。
林晚棠混在人群中,望着远处被宫灯围绕的承露阁,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的机关傀儡——那是李承煜教她做的"牡丹仙子",按下机关可绽放花瓣。
"林姑娘今日竟穿了素色。
"熟悉的雪松香气袭来,李承煜身着月白锦袍,外搭绣着暗纹的紫纱罩衫,腰间蹀躞带换成了她送的银铃铛。
他抬手将一朵白牡丹别在她鬓边,花瓣上还沾着金粉:"白牡丹配素银簪,倒像出家人。
""出家人至少心无挂碍。
"林晚棠侧身避开他的触碰,却见他指尖夹着枚鎏金蝴蝶发夹,正是她十二岁遗失的那支,"你何时... ""十年前你翻墙时掉的。
"李承煜将发夹插入她发间,蝴蝶翅膀轻颤,露出内侧刻着的"棠"字,"那时我总在墙外背《贞观政要》,你笑我是书呆子,还扔给我半块桂花糖糕。
"回忆如潮水漫过心尖。
林晚棠想起那个总在桂树下读书的少年,他的书页上总是落着她挥剑震下的花瓣。
有次她故意将糖糕扔到他头上,他却捡起来拍了拍灰,认真说"浪费粮食可耻"。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报恩?
"她望着灯海中穿梭的孩童,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还是为了血契?
"李承煜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无人的灯廊下。
廊柱上的牡丹灯投下细碎光影,在他脸上织成金色的网:"十年前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只小兽,浑身是刺却藏着软腹。
后来我查遍档案,才知道你是林砚秋之女,而我的血契...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本破旧的《璇玑图考》,封面内侧贴着她十二岁时的画像——那是他照着记忆描的,裙摆上还沾着半朵桂花:"我本想离你远些,可每次看到你在义庄施药,在西市帮乞儿,就忍不住想靠近。
"林晚棠望着画像上歪歪扭扭的笔触,心口发烫。
她想起这三日收到的牡丹,正是她在落雁山庄最爱种的"玉楼点翠",原来他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可墨渊的话仍像根刺,扎在她喉间:”崔氏的狼首令,我亲眼见过“。
"三皇子说,你母妃当年... "她终究说不出口,别过脸去。
李承煜的手忽然僵住,指腹擦过她腕间红痣:"我母妃的确去过你府中,但她是去救你父亲的。
当年三皇兄伪造我生父的密信,诱你父亲入宫,我母妃得知消息时... "他声音哽咽,从袖中取出半封烧焦的信笺:"这是我母妃临终前藏在发簪里的,上面写着林大人被诬谋反,承煜务必护晚棠周全。
她到你府时,火己经烧起来了,暗影的人想杀你灭口,是她用身体挡住了刀。
"信笺上的字迹虽己残缺,"晚棠"二字却清晰可辨。
林晚棠只觉天旋地转,想起昨夜梦中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子,竟与李承煜有三分相像。
她踉跄着扶住灯廊,银铃与牡丹灯相撞,发出细碎的清响。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她抓住他的衣袖,"为什么要等我以为你是仇人时才说?
"李承煜低头望着她发间的白牡丹,花瓣上的金粉沾了些在她鼻尖,像极了小时候她偷抹胭脂的模样:"因为我怕。
怕你知道我是前太子遗孤,会像其他人一样,用看逆党之后的眼神看我。
"远处忽然传来喧闹声,只见三皇子李承煦携着美姬走来,袖口的狼首刺青在灯下泛着幽光。
他瞥见林晚棠发间的鎏金蝴蝶,挑眉笑道:"六弟这是金屋藏娇?
不过这位姑娘看着眼熟...莫不是落雁山庄的璇玑手?
"林晚棠浑身紧绷,却感觉李承煜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三哥说笑了,不过是个民间女子,怎入得您法眼?
"他指尖轻拨腰间银铃,***与远处的更鼓声相和,"倒是三哥今日没带暗影的人?
昨夜义庄的火,烧得可旺了。
"李承煦脸色微变,忽闻人群中传来孩童的哭声。
几个乞儿冲进灯廊,拽住林晚棠的裙摆:"林姐姐,义庄的药... "话未说完,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为首乞儿肩头。
"小心!
"李承煜旋身抱住她,用袖中机关傀儡挡住箭矢。
林晚棠看见弩箭尾端的狼首标记,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暗格——那里也藏着支同样的箭,母亲说那是"故人所赠"。
"带孩子们走。
"李承煜将她推向侧巷,软剑己出鞘,"我去缠住三哥,子时前务必回山庄!
"她抱着受伤的乞儿跑了几步,忽然转身望向灯海中的身影。
李承煜的月白锦袍染上血迹,却仍在舞剑护着百姓,银***混着牡丹灯碎落的声音,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桂花飘香的夜。
回到落雁山庄时,墨渊正在前庭练剑。
他看见她发间的鎏金蝴蝶,剑身猛地劈开石桌:"你去找他了?
是不是又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
""墨渊师兄,当年... "林晚棠掏出李承煜给的信笺,"你确定看见的持狼首令的人,是李承煜的母妃吗?
"墨渊的剑"当啷"落地。
他望着信笺上的焦痕,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十年前我不过是个小弟子,远远望见黑影闪过,的确不能确定。
但晚棠,你别忘了——"他指向墙上的灭门惨案图,"凶手左手上有这个刺青!
"那是幅用炭笔勾勒的画像,凶手手腕处的确有个狼首刺青。
林晚棠忽然想起李承煜替她挡箭时,袖口滑落露出的皮肤——那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印记。
而三皇子李承煦...她猛地转身,冲向书房取出父亲的旧物,在放大镜下细看那支狼首箭的尾部,竟发现极小的"煦"字刻痕。
"是三皇子... "她喃喃自语,墨渊却己抽出长剑:"我现在就去杀了李承煜,替师父报仇!
""不许去!
"她拦住他,却见窗外闪过道黑影。
李承煜的傀儡鸟扑棱棱飞进来,爪中攥着封***。
她颤抖着展开,看见熟悉的字迹在月光下流淌:”暗影狼首令,乃李承煦仿造,吾儿承煜切记“——崔氏绝笔“。
墨渊踉跄后退,剑柄撞在博古架上,发出清越的响声。
林晚棠望着傀儡鸟翅膀上的牡丹花纹,想起李承煜在灯廊说的话:”你像只小兽,浑身是刺却藏着软腹“。
此刻她终于明白,他何止是记得她的喜好,更用了十年时间,在黑暗中替她筑起一道墙。
更夫敲过子时,林晚棠站在窗前,望着承露阁方向的灯火。
她摸向发间的鎏金蝴蝶,指尖触到内侧的"棠"字,忽然想起牡丹灯会上,李承煜为她簪花时,指尖在她耳垂上轻轻划过的触感。
"小桃,备笔墨。
"她铺开宣纸,蘸取朱砂,在信笺上写下:”承煜亲启:牡丹虽好,不及君赠桂花香“。
刚要折起,却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银***,像春天的溪水漫过青石。
她掀开窗帘,看见月光下的李承煜正倚着桂树,朝她举起盏牡丹灯。
灯中机关启动,花瓣层层展开,露出里面用金粉写的字:”待得君心明似镜,共赴巫山看云平“。
春风卷起满地落花,林晚棠望着他肩头的月光,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情,不是海誓山盟,而是十年如一日的默默守望。
她握紧手中的信笺,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像极了初见时,他在赌坊掀起面纱的那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