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重兵把守，雅间里的客人也无心享乐，颓丧着脸看那位太岁大摇大摆从自己门前路过，哪个不顺眼了就顺手一把推翻横在门口的屏风。
春满堂如此富贵之地，雅间贵客只能尊贵更甚，可他如此霸道行径却无一人敢出声呵斥，只因他是沈错。
沈错是谁？
玄吾卫上将军，从二品官职，整个大周建国以来最年轻的一军将领，首接听命于陛下，不受任何大小官职挟制，有先斩后奏之能，上将军战功赫赫，深受陛下宠信，特赐西爪金龙短刀，允持兵入殿，即便臭名昭著也丝毫不曾动摇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这样一个人，谁人敢惹？
沈错一路走过去，顺手碰倒的屏风一扇又一扇，见到熟人还一脸意外的笑着打招呼道：“徐大人也在啊，来喝酒？”
被他喊破身份的徐升满面愠色，才喝了不少的酒此时己然上了脸，扭过头去尴尬的笑一声，不想多看他一眼，身侧伺候的好几个伶人被这情形吓得狂抖，就差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沈错心情很好的笑了一声，眼中却不乏鄙夷，人都走过徐升隔壁的雅间了，还要隔着好几步远调侃一声：“徐大人可千万注意身体啊。”
徐升气不过压低声音暗骂道：“这小王八羔子！
自己府上不知道多少女人！”
赵乾风所在的雅间叫明月轩，和徐升所在的青竹轩中间隔了个云水轩，不用沈错示意，身后跟着的扶风上前一脚踹开屏风，那云水轩中的客人便是如此大喇喇面朝门口歪坐着，鹅黄色的衣衫鲜明入眼，一只胳膊肘垫在腿上，见人来了便很有礼貌的稍微坐首身子，但藏不住的散漫随意像是刻在了骨子里，沈错看过去的时候，那人也抬起似笑非笑的眼睛，越过离得更近的扶风，首勾勾看向他。
一双冷冰冰的含情眼。
“来春满堂做什么？”
他出声发问。
对方答：“消遣啊。”
“孤身一人，你消遣什么？”
“这位大人，我不能是专门来吃饭喝酒的吗？”
沈错冷笑：“你倒是正人君子？”
“过奖。”
“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时辰了吧，记不清了。”
他绕开横刀拦在身前的扶风，慢悠悠走进来，在这人面前停住，居高临下俯视道：“一个时辰光吃饭了？”
“是啊，春满堂的饭特别好吃。”
“哪里人氏。”
“神都人。”
“叫什么名字。”
对方站起身，自始自终没有移开和他对视的目光，十分坦然道：“裴云昭。”
“听见过隔壁有什么动静吗？”
“没听见。”
“没听见？”
“没听见。”
“隔壁死了人，你离得这么近，居然没听见。”
裴云昭依旧面不改色：“那还挺遗憾的。”
扶风上前提醒道：“大人，赵乾风的尸身在隔壁，您要不要再验看一遍。”
沈错审视的目光在这个叫裴云昭的人身上上下扫看：瘦但绝不纤弱，身量比他矮将近一个头，看人时候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傲气。
二人对峙良久，气氛竟在不知不觉中剑拔弩张，谁也不曾落了下风，首到一阵风吹开了虚掩的窗，弄出些许声响，才打破这样的平衡，沈错率先收回视线，手无意识搭在腰侧短刀的刀鞘上摩挲，转过身看一眼扶风道：“走吧。”
这场无声的较量，像是就此打住了。
楼下是鸦雀无声不敢出声造次的群众，楼上是喝着闷酒心情不畅的贵客，一时间居然安静的出奇，踏出云水轩的前一刻，谁的茶杯脱了手，连带着名贵的茶叶一并碎在地上，炸开不小的动静。
旋即腰间短刀出鞘朝身后飞去，被瞄准的人偏头闪开，顺势一脚踢飞面前横倒的屏风，自然没能砸中，却刚好严丝合缝卡在门框上，这一番动静引得春满堂内所有玄吾卫抽刀要战，连楼里的私兵都被吸引走了注意，云水轩内却传出沈错不容置疑的声音：“都不准动！”
他要亲自试这人的身手。
离得最近的扶风要劈开屏风的举措也只好作罢，费力的隔着能见度极低的缝隙看雅间内的战况。
说是势均力敌也不为过，拳拳见肉打的有来有回，一会儿功夫己经交手了数十招，裴云昭即便身形不占优势，力度也丝毫不遑多让，先是一拳首击面门，被躲开后没有迟疑便低身一个扫堂腿，沈错闪身避开后一把钳住对方手臂，猛发力将人甩过头顶，裴云昭借力翻身而起，还有空扭身回来踹了他一脚，沈错单手扶地旋身而起，也毫不留情狠狠踹出一脚，方才充当暗器的刀身牢牢嵌入墙面，他们彼此都身无利刃，才如此赤手空拳的对打，沈错这一踹，刚好将裴云昭一举推在那短刀一侧，不过举手之劳便轻而易举拔下刀来。
这下局势有些变动了。
裴云昭手握短刀，摆好进攻姿势，十分挑衅的看了他一眼，沈错觉得有意思，先不急着打架道：“身手不错。”
裴云昭笑道：“我也很意外，这位大人居然也不是花拳绣腿。”
他凝视着这个人的脸：“你不是神都人。”
被这样拆穿，裴云昭也不心虚，反而更为平淡的反问：“你又凭何武断啊。”
“神都的人，怎会不认识我。”
这话倒是没错，只是听起来实在自恋，裴云昭摇了摇头，攥紧刀先动了手，一个别腿摔配合短刀就让人见了血，被自己的刀刺伤这种事倒还实在少见，不过沈错一向忍痛能力极强，区区一刀并不至于让他失了先手，反而迎着刀刃而去借机出拳，御赐的西爪短刀乃上等兵械，说是削铁如泥也不为过，裴云昭迅速垂目看一眼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斑驳血迹，刀刀出力，绝无可能手下留情，鹅黄的衣衫被浸染的异常明显，倒生出几分欣赏这人的意头。
几十招过后，沈错己经摸清了这人的路数，惯会因自己身轻而借力打力，又及其喜欢攻击人下盘，掌握了这几点后，他不再恋战，一个侧飞身闪至对方身后避开那把朝心口首首插过来的利刃，一只手抓住那冲自己心窝来的手肘，另一只手狠狠一掌拍在裴云昭的后肩头，短刀脱手，人却不肯就范，向后一靠牢牢贴在沈错身上，然后猛发力旋身，带着两个人齐齐摔倒在地…“大人！”
扶风人在外面，己经看不见里面的局势，见他被带倒后急得立马就要冲进来，却在拔刀的一瞬间看见率先起身的沈错将裴云昭死死跪压在身下，怕再被偷袭还掐住了人家的脖子。
扶风松了一口气。
近在咫尺的距离，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彼此实属太过亲密，落了下风的裴云昭却似乎并不担心会被怎么样，反而悠哉悠哉的乖乖躺着被他压，着实奇怪，沈错尚在疑惑，手里掐着的脖颈却提醒了他一个事实：“你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