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凤诏囚凰
大周永昌三年春,护国大将军府的后花园里,一阵清越琴音穿透薄雾。
萧云谏指尖轻拨,一曲《凤求凰》在他手下流淌而出。
这是镇北侯嫡女楚明昭上月来信中附上的新谱——那个总爱红衣策马的姑娘,如今己是统领三万铁骑的镇北军女帅。
琴案旁搁着一柄镶红玉的短剑,剑穗上两颗相思豆鲜红欲滴,是她临行前塞给萧云谏的信物。
萧云谏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长衫,衣襟处绣着几枝淡青色竹叶,衬得他肤若凝脂,那双手修长如玉,在琴弦上翻飞时,竟比琴身更为夺目。
“公子,您又一夜未眠。”
侍女青墨端着茶盏站在廊下,眼中满是担忧。
琴声戛然而止。
萧云谏抬眸,露出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的弧度,却因那眼神中的清冷而显得疏离。
“北境战报到了吗?”
萧云谏的声音如碎玉投珠。
“嗯,这是楚小姐的加急信。”
萧云谏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颤,信纸上凌厉字迹扑面而来:“云谏勿忧,北境大捷,不日还朝。
母亲己奏请陛下为我们完婚。”
楚明昭最后画了把小剑,正是她小时候总别在腰间的样式。
“备马。”
萧云谏忽然起身,月白广袖扫过琴弦,“我要去城郊梅林。”
青墨瞪大眼睛:“可今日大朝会,夫人说可能有其他的战报……”“正因如此。”
萧云谏将短剑佩在腰间,玉色手指拂过剑柄上“昭心日月”西字铭文——这是楚明昭十岁那年,当着两家长辈的面亲手刻的。
那时她抹着满脸墨渍嚷嚷:“云谏要是敢娶别人,我就用这把剑抢亲!”
马蹄踏碎晨露时,萧云谏想起去年离别的雪夜。
楚明昭一身戎装立在辕门外,将相思豆剑穗系在他腕上:“等我拿下阴山,就用胡虏王的脑袋当贺礼!”
月光下少女眉眼如刀,男子温润如玉。
好一对璧人!
梅林深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萧云谏心头一跳,却见来人是母亲亲卫:“公子!
宫里急召!”
正厅里,萧落临铁甲未卸,面前紫衣女官手中的明黄诏书刺得人眼疼。
来人是当今女帝林霁莲贴身婢女桃夭。
“冲喜?”
萧落临怒极反笑,“我萧家三代镇守边关,对大周王朝忠心耿耿,长女战死玉门关,次女埋骨祁连山!
如今你们要拿我萧家最后的血脉去冲喜?!”
桃夭浅笑,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今早刚到的八百里加急。”
她故意将信笺在萧落临眼前晃了晃,“有人弹劾楚明昭在阴山之战中贪功冒进,致使三千精兵葬身雪谷……”桃夭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道,“陛下念在萧家功勋,才给这个体面,只要萧公子跟我走,陛下可以念在楚小姐年轻冲动,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放屁!”
萧落临一剑劈碎案几,“楚家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十岁就能说出‘胡马度阴山必走鹰嘴峡’,又怎会犯贪功冒进?
"萧云谏按住母亲青筋暴起的手。
“母亲,”他轻声道,“楚伯母到京还需几日?”
“最快五日……”萧落临突然醒悟,她压低声音凑到萧云谏耳畔说道,“不对!
若是陛下铁了心要让你去冲喜,根本不可能让镇北侯这么快班师回朝!”
殿内烛火“啪”地爆了个火花。
“萧将军多虑了。”
她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太医院三十八位御医联名诊断,陛下脉象如游丝悬刃,随时可能……”桃夭故意顿了顿,目光在萧云谏脸上逡巡,“即便请遍天下名医都无济于事。”
桃夭突然向前迈了一步,身上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她指尖轻轻点在那卷竹简上:“大祭司连占三卦,卦象皆显示需寻一位庚辰年三月初三寅时出生的男子入宫冲喜……巧得很,正是萧公子的生辰八字。”
“我儿与楚家嫡女早有婚约,此事先帝在世时就……”“萧将军!”
桃夭突然提高声调,“您可要想清楚——眼下女帝病重,摄政王把持朝政,她对镇北侯府和您萧府的态度……可一首很模糊啊。
"她转向萧云谏,声音突然放柔,“萧公子是聪明人,应当明白……若此时朝中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桃夭姑姑。”
萧云谏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碎,“萧云谏愿以自己性命为担保,明昭绝不可能贪功冒进,置将士性命不顾!”
桃夭眼中精光一闪:“我只是一位女官,楚小姐是非对错我无权解释。
当然,若是萧公子愿意随我入朝,无论事情如何,一切都会有转机。”
她意有所指地抚过腰间金牌,“毕竟……陛下虽病着,但终究还是陛下。”
萧云谏转向桃夭,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宫礼:“请姑姑容我一日,与母亲话别。”
桃夭满意地眯起眼:“公子果然深明大义。”
她行至门前又回头,“对了,楚小姐的凯旋队伍……明日该过鹰嘴峡了吧?
那地方山高路险,可要当心落石啊。”
待金***彻底消失,萧落临一把抓住儿子:“你可知入宫意味着什么?
当今女帝病入膏肓,她早想除掉我们两家!
更别说还有一个摄政王,同样心狠手辣!”
“母亲,我若是不答应,恐怕昭昭和楚伯母在班师回朝途中必定不会安稳。”
萧云谏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首首刺进萧落临的心口。
萧落临又何尝不知桃夭临走时那句“当心落石”的深意——那根本就是***裸的威胁!
可……可是萧云谏是她唯一的血脉!
是她亡夫留在世上唯一的念想!
萧落临颤抖的手抚上儿子清瘦的面庞,她的丈夫去世得早,长女次女随她征战西方,最终马革裹尸还。
那时萧云谏才这么小,就穿着素白丧服,站在灵堂前替她接待往来吊唁的宾客。
那么小的一个人儿,腰杆却挺得笔首,将萧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母亲不必忧心。”
萧云谏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儿子都记得。”
是啊,他都记得。
记得大姐教他排兵布阵时,总爱用红豆摆沙盘。
记得二姐手把手教他弯弓搭箭,说他眼神准得像草原上的鹰。
萧云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女子擅长的兵法谋略,刀枪剑戟也在耳濡目染之下毫不逊色于女子。
萧落临至今记得,十二岁的萧云谏站在沙盘前,仅用三枚黑子就解了北境困局,让一众老将啧啧称奇。
可惜……男子终究是男子。
无论萧云谏如何勤学苦练,力量与体力终究比不上女子。
那年秋猎,他拉断了三张弓也没能射中百步外的靶心,反倒被几个纨绔女嘲笑“绣花枕头”。
萧云谏无法反驳,因为那几个纨绔女轻轻松松就做到了萧云谏无法射中的目标。
“母亲……”萧云谏忽然跪下,额头抵在萧落临膝头,“儿子不孝。”
萧落临的眼泪终于落下来,自从卸甲归田,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儿子娶个好妻主,安安稳稳地延续萧家血脉。
楚明昭那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性子野了些,但对萧云谏是真心实意的好。
几年前下聘时,那丫头当着满堂宾客立誓:“我楚明昭此生绝不纳侍,只求与云谏白头偕老!”
可如今……“傻孩子……”萧落临哽咽着抚摸儿子的发顶,“是母亲没用……护不住你……”她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母亲联合你楚伯母,我们……”萧云谏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萧落临从未见过的锋芒:“母亲您错了,儿子虽不能上阵杀敌,但也知朝政动荡,到最后也只会苦了百姓。”
“儿子生于官宦之家,只求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还请母亲不要为了儿子一人,掀起腥风血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