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侯府当家主母的这三年,我如履薄冰,生怕行事稍有差池,便给母家招来羞辱,
令家族蒙尘 。“侯府娘子理应温婉贤淑,持家有道。”所以我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力求事事周全,从不懈怠。“侯府娘子理应言行有节,恪守妇道。”所以我为人谨慎,
不敢有丝毫逾矩,凡事以侯爷为尊。“侯府娘子理应恭顺宜人,慈心于物。”所以侯府上下,
无论尊卑,我皆是以温和相待,心怀慈悲,从未有过苛待。可结果呢?他欺我无父无母,
身后无人仪仗,对我百般欺辱。他忘了,当初我可是他跪了三日才娶回府的当家主母!
而他这风光无限的爵位,仰仗的都是我母家的赫赫军功!可是当我将和离书递给他时,
却被他狠狠踩在脚下。“你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想和离,绝无可能!
”1.我捡起被傅行舟踩过的和离书,仔细抚平,再次双手呈上:“还请侯爷成全。
”“夫人这么急着和离,莫不是因为少将军?”说话的是傅行舟的妾室孟青鸢,她入府半年,
深受傅行舟宠爱。“听说少将军不日回朝,他屡立战功,回朝后肯定封官加爵,
夫人莫不是旧情难忘?”孟青鸢捂嘴偷笑,“坊间传言果然不假。”傅行舟脸色一沉,
看向怀中的美人:“什么传言?”“侯爷还不知道?都说夫人和少将军青梅竹马,
只是当年少将军门第低,夫人才选了您。”“如今少将军飞黄腾达,想必夫人后悔了吧。
”孟青鸢在傅行舟怀中笑得花枝乱颤。“夫人,恕我直言,就算侯爷同意和离,
您觉得少将军会要您这个弃妇吗?”“到时候连累我们侯爷脸上无光,
想必连您母家也得蒙羞。”“放肆!我苏家满门忠烈,岂是你能随意妄言的!我要和离,
与少将军无关。”我向来宽厚仁慈,对妾室们以礼相待,此刻却忍不住动怒。“够了!
”傅行舟粗暴打断我。“侯爷别生气,是我惹恼了夫人,要罚就罚我吧。
”孟青鸢眼泪说来就来,端的是楚楚可怜之态。傅行舟立刻软了态度,
柔声哄她:“不哭不哭,我怎么舍得罚你。”“那侯爷若是答应一事,妾身就不哭!
”“何事?你说!你若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定会想尽办法替你摘来!
”“妾身方才在池边赏鱼时,不小心将手镯掉进池子里……”孟青鸢有意无意瞄向我,
傅行舟马上心领神会。“你今日言行有失,本该重罚,看在青鸢替你求情的份上,
就罚你下水替她捞手镯。”我的婢女小桃慌了神:“侯爷,不行啊,夫人身子……”“闭嘴!
本侯爷说话时,轮得到你一个贱婢插嘴?苏辞,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傅行舟冲我怒喝。
我沉默转身,一言不发下了池子。入秋了,池水冰凉,冻得我浑身发颤,可心里的悲凉更甚。
我独自在池里捞了许久,久到傅行舟和孟青鸢都没了耐心。天色渐暗,开始下霜,
傅行舟怕孟青鸢冻着,匆匆搂着她回房,只冷冰冰扔下一句:“今天捞不到手镯,不准上岸!
”他们一走,小桃就迫不及待跳了下来,紧接着其他婢女小厮们也纷纷跟着下了水。
这侯府上下每个人都感恩我的宽待,除了傅行舟与孟青鸢!2.手镯只是个幌子,
是孟青鸢故意为难我的幌子!我遣散众人,回房换了件衣裳,两手空空来到书房。书房内,
炉火熊熊,热气灼人。我进去时,孟青鸢正腻在傅行舟的身侧,娇声软语地喂他吃葡萄。
那手镯就明晃晃带在她的手腕上。“诶呀,您瞧妾身冒冒失失的,手镯丢没丢都不记得,
方才侯爷已替妾身找到了,害夫人白忙活一场。”“夫人,不会怪罪妾身吧?”我神色漠然,
未置一词,转身欲走,却被孟青鸢叫住。“夫人头上这步摇,样式精巧,看着就不一般,
不知能不能给妾身瞧瞧?”这步摇,是傅行舟给我的定情信物。那时,
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小世子,在一众达官显贵中毫不出挑。圣上一道旨意,将我许配于他,
将两个并无交集的人凑到了一起。他捧着圣旨,在我苏宅门前跪了整整三天,才将我打动。
他手持步摇,深情许诺:“苏辞,我定一生一世对你好!”随后,亲手为我戴上这步摇,
然后风风光光将我娶进府。新婚伊始,我与他举案齐眉,引得旁人纷纷称羡,一时传为佳话。
然而,尚不足半年光景,府中便一个接着一个地迎来新妾。三年来,从不间断!
“不过是个普通物件,妹妹若喜欢,让侯爷给你寻个更华丽的,与你更相配。
”“夫人怎么这么小气,妾身就看看而已!”孟青鸢直接冲过来,不顾我躲避,
一把扯下我头上步摇。傅行舟抬眉扫了我一眼,却未吭声。“仔细端详,也不过如此,
这做工,看着倒是粗陋得很。”孟青鸢满脸鄙夷,毫不掩饰嫌弃之态。“啪”的一声,
步摇落地,碎成几截。“哎呀,妾身一时失了手,夫人不会怪我吧?侯爷,您快帮我说说情!
”她娇嗔着,一头扎进傅行舟怀里。傅行舟扫了眼地上碎片,柔声哄她:“无妨,
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物件罢了。”他接着看向我,神色冷淡:“你若觉得可惜,
明日我差人再去给你买一个便是。”我站在原地未动,兀自的笑了。笑里有自嘲,也有释然。
“不必了。”我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波澜。许是见我神情异样,
傅行舟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罢了罢了,明日我亲自跑一趟,
为你精心挑选一个更好的。”仿佛在施舍我一份天大的恩赐。“侯爷,和离一事,
您若执意不允,我便亲自进宫面圣,求圣上赐下一道和离的旨意!”“还有,
今日我便会搬出侯府。”“苏辞,你莫要太过分!别到时候哭着回来求我!
”“趁本侯爷还给你台阶下,见好就收!”“要是闹得人尽皆知,可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侯府当家主母的位子,想坐的人多了去!”身后传来傅行舟的恼怒嘲讽之声,
笃定而又自信。我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径直回房,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冒着夜色,
离开了侯府。3.傅行舟笃定我三日后,定会灰溜溜地回到侯府,低声下气求他原谅。
可三日又过三日,我依旧在苏宅住的稳稳当当。少将军许知宴风光回朝那日,面圣之后,
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苏宅与我相见。此事迅速传开,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窃窃私语,
议论我与许知宴的关系。傅行舟终于坐不住了,怒气冲冲前来问责。他刚在苏宅门外落轿,
便撞见许知宴与我从宅内走出来。“不知检点!你竟这般不顾颜面,私下与其他男子会面!
”“你当我死了不成!”若不是周围围观百姓越来越多,他恐怕真要将我生吞活剥。“侯爷,
请自重!”许知宴身姿挺拔,不怒自威,稳稳挡在我身前。“你莫要以为打了几场胜仗,
便可以肆意妄为!她可是有夫之妇!便是闹到圣上面前,你也占不了理!”傅行舟声色俱厉,
可在许知宴的气势压迫下,气焰已弱了几分。“侯爷,看来你对小爷的胜仗很是不屑啊!
怎么,要不你亲自挂帅,替小爷出征?”许知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脊梁骨从未弯曲过。
当年他镇守边疆,听闻我要嫁给傅行舟,硬是跑死三匹马赶回京城。一向骄傲的他,
哭成了泪人,求着我别嫁!自那之后,我便再未见过他。“粗鄙之人!
”傅行舟气得脸色铁青。“小爷今日面圣,得知一事,苏辞恳请圣上,要与你和离,这事,
你可知道?”许知宴故意将“和离”二字咬得极重。傅行舟满脸震惊,难以置信地望向我。
在他心中,我不过是闹闹情绪罢了。围观百姓顿时炸开了锅,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将两人隔开。“侯爷,圣上说,容我一月时间细细考虑,
若一月之后,我仍执意和离,他定会成全我。”“你究竟要闹到何时!”傅行舟满脸涨红,
觉得颜面尽失,“你不过是嫉妒我宠爱侍妾,冷落了你,何须闹得人尽皆知!”我冷笑一声,
反问道:“这些年,你每次纳妾,我可曾阻拦过?哪次不是顺着你的心意?
你何时见过我与她人争风吃醋?”“那你到底为何如此?难不成还在气三个月前那次游湖,
我带了青鸢,没带你?”“这件事青鸢早已道歉,你为何还揪着不放?
”“你何时变得如此善妒?你身为当家主母的雅量何在?”游湖?呵,
那是我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忆的日子,鬼门关走了一遭,早已心灰意冷。“这一个月,
还请侯爷自重,莫要再来苏宅叨扰,彼此都留些体面,一月期限一到,你我从此形同陌路!
”4.我与傅行舟不欢而散。傅行舟死心不改,还妄图以侯府当家主母之位来胁迫我,
可他全然不知,我对这身份早已心生厌倦,弃之如敝履。虽说我心意已决,
笃定要与傅行舟和离,却不想在此敏感时刻,将许知宴牵扯进来。他年少有为,前途似锦,
不该被我所羁绊。然而,许知宴性子执拗得很,行事一贯我行我素,是个人挡杀人,
佛挡杀佛的主儿。他全然不顾外界的风言风语,每日往苏宅跑得那叫一个勤快。最终,
我只能放下狠话,若是他再这般毫无顾忌,我便即刻消失,让他这辈子都寻我不着。
好说歹说,这才勉强唬住了他。他白日倒是收敛了不少,只是改在半夜时分,
偷偷翻墙进入苏宅。我虽对此头疼不已,却也实在拿他没办法,心里也明白,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圣上与皇后允我一个月考虑和离之事,
实则内心并不愿看到我与傅行舟分开。秋猎之日,他们有意安排,
试图撮合我与傅行舟重归于好。那日,我破天荒褪去平日里的罗裙,
身着一身干练的骑装现身。瞬间吸引众人纷纷侧目,惊叹不已,
皆道往昔我是个温顺贤德的大家闺秀,谁能想到,竟还有如此英姿飒爽的一面。
就连傅行舟带着孟青鸢出现时,瞧见我的装扮,他们二人也愣在原地,眼中满是惊愕。
恰在此时,许知宴牵马走来,将手中的弓箭递给我。“你……没想到你竟然会骑马射箭!
”傅行舟满脸皆是震惊之色。我的父亲母亲皆是二品大将军,兄长再不济,也是军中副将。
我身为武将之后,又怎会对这些一窍不通?只是父母深知作为武将,
时刻都要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故而自小便将我养在深闺,教习琴棋书画与礼仪规矩,
从不让我触碰刀枪棍剑。而我如今所会的这些骑射之术,皆是许知宴所教。
或许是因我血液里流淌着武将的热血,学起来得心应手。“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很多!
”“你从未真正了解过苏辞!从来没有!”许知宴紧紧握拳,隐忍着愤怒与不甘。“呵呵,
夫人莫不是疯了?今日穿得这般不伦不类,您往日的礼仪都丢到哪儿去了?
”孟青鸢刺耳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难道就不怕旁人笑话我侯府吗?
”“还是觉得如今有人撑腰,便可以肆无忌惮了?”“何人在此乱叫?来人,给小爷掌嘴!
”许知宴可不会惯着她,当即一声令下,他麾下的副将裴玄立刻应声出列。“大胆,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你还敢打女人不成?”裴玄身形高大魁梧,
面容透着一股凶神恶煞的劲儿,像一堵墙立在孟青鸢的面前,吓得她脸色惨白,
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最看不惯那些狗仗人势的胚子!
”裴玄笑得一脸狰狞,让人不寒而栗。传闻少将军的副将裴玄,咧嘴一笑,生死难测!
话音才落,几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孟青鸢的惨叫声。5.“放肆!
”傅行舟气得直跺脚,却又不敢上前阻拦。就这样,四五个巴掌下去,
孟青鸢嘴角已是血迹斑斑。圣上担心此事会让我与傅行舟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赶忙开口制止。傅行舟刚要跪下,求圣上降罪于许知宴,裴玄却抢先一步,
跪地请罪:“属下知罪,这就下去领二十大棍!”说罢,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下去领罚。
孟青鸢躲在傅行舟怀里,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目光仿佛要将我千刀万剐!“孟氏,
你为何这般盯着我?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合你意?”我一改往日的隐忍温顺,
有意挑衅着孟青鸢。有些过往的事,积攒的旧账,今日非得算清楚不可。
我这一反常态的举动,让皇后与圣上不禁对视一眼。他们以为我是瞧见傅行舟宠爱孟青鸢,
故而心生妒意,争风吃醋起来,二人眼中竟隐隐燃起一丝期许,
觉得撮合我与傅行舟之事或许有了转机。皇后有意试探我的心意,顺势当起了说客。
“妾侍因得侯爷宠爱,有时难免骄纵些,主母自当管教。”“只是苏辞啊,
你管教时应以说教为主,切不可随意动用私刑。”“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之事,
主母需有雅量。”“不过,行舟你也有做得不妥之处,孟氏纵然惹人喜爱,
可你也不能专宠独宠!”“苏辞毕竟是侯府主母,你理当敬重她才是。
”孟青鸢就是个出身市井的***,胸无点墨,听了皇后的话,竟以为是她在为自己撑腰,
顿时趾高气昂起来。“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夫人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责罚妾身,
这无疑是让侯府蒙羞!”孟青鸢斜睨着我,言语愈发尖酸刻薄,“况且,
夫人今日与少将军举止那般亲密,实在不知廉耻!”“不仅令我侯府蒙羞,
也丢尽了我们女子的颜面!”“在我们老家,像她这般行径,便是被视作奸夫***,
是要被浸猪笼的!”“侯爷,妾身说的可在理?您今日在场,她都如此不知检点!背着您,
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勾当来!”“您今日当着圣上和皇后娘娘的面,定要好好罚她。
”说罢,她还娇嗔地摇晃着傅行舟的手臂,用她惯有的手段添油加醋,挑拨离间。
傅行舟可比孟青鸢聪明得多,他早已察觉到皇后的脸色愈发阴沉,眼看雷霆之怒即将爆发。
他心急如焚,朝着孟青鸢使眼色,可孟青鸢却沉浸在自己的得意之中,
对傅行舟的暗示全然不顾。6.“放肆!本宫与侯府主母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皇后怒声呵斥道,“你对主母如此不敬,不仅不用敬语,还屡次挑拨离间,
难不成你还觊觎侯府女主人之位?”“你出身低贱,毫无德行,竟还敢这般痴心妄想!
你也配?”“定是你在中间挑拨,害得他二人离了心!”“看来,刚刚那几巴掌打得还不够!
来人,把孟氏拉下去,打到她认错为止!”孟青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一脸茫然。
即便傅行舟拉着她跪地求饶,她依旧不明所以。“皇后娘娘饶命啊!”“平日里,
苏辞对侯府众人太过宽厚,以致于个个都被娇惯得没了规矩,没了德行!
”“孟氏她天真单纯,还望皇后娘娘开恩,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更千万别因她怪罪苏辞失职啊!”我不禁冷笑出声,为了救他的宠妾,
傅行舟竟不惜将我拖下水,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我拉住身旁早已暴躁的许知宴,
顺着傅行舟的话,开口求情:“确实是我这个侯府主母平日里管教无方,还请皇后娘娘息怒。
”不急,现在还不是彻底清算的时候。圣上看我出面求情,
也不想让我与傅行舟之间再生嫌隙,便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将此事敷衍过去。
许知宴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猛地翻身上马,扬鞭策马疾驰而去。他定是误会了,
以为我对傅行舟余情未了。我心急如焚,哪还顾得上什么端庄礼仪,匆匆扔下众人,
上马追去。“许知宴,你等等我!”我扯着嗓子大喊。“你追来做什么?
好好回去跟你的夫君柔情蜜意去吧!”“我就知道,从一开始,你就没真心想和他分开!
”“当年我问你,为什么要嫁给傅行舟,为什么不能是我?”“你说,父母之命不可违,
那是他们的遗愿!”“他们不愿你嫁武将,只盼你这辈子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而我注定要过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那时,我真想不顾一切把你打晕,
然后将你藏到天涯海角去!”“可我不能那么自私!只要是你做的选择,我都会尊重你!
”“当年我成全了你,今天,你要是实话告诉我,你深爱着那厮,我也会成全你!
”他在前方策马狂奔,絮絮叨叨,声音都哽咽了。我心中动容不已,不知不觉,
已是满脸泪痕。从前,我们都还年幼,懵懵懂懂不懂何为儿女私情,只在心底天真地认定,
这辈子我俩定会一直相伴到老。可等我真正懂得爱情的时候,我已要嫁给他人为妻。
我只能把对许知宴的那份心意,深深藏在心底,本本分分地做好侯府主母,
从不敢轻易回想与他的过往。这三年来,我问心无愧,对傅行舟一心一意,
即便如今铁心要和离,也是因为心灰意冷,与许知宴毫无关系。可此刻,听着他这番话,
我那深藏心底许久的心意,猛地蹿了出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我猛地勒住缰绳,
停了下来,强迫自己冷静。我与傅行舟的事还没彻底了结,在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