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那是什么?
衣服嘛?”
“不...不对!
有小孩落水了!”
“快救人!”
嘈杂的呼喊在离姜晓怡不远的地方,她的身体在水花里起起伏伏,河水钻进耳朵,传出相互摩擦、挤压的声响,又流进肺腑,击打着急促跳跃的心脏。
身体竭尽所能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让她支撑着自己,使劲往水面探出脑袋。
似乎过了许久,在姜晓怡感觉自己即将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双手臂终于从后方揽住了她的腰部,身上的劲猛地一松,自己被那人拖到了岸上。
姜晓怡感觉自己的肺跟老式的拉风箱一样,空气在里面咕噜咕噜翻滚着,再向外冒出一个个的泡泡,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而周围的空气,却吸不进去一点。
“彭彭”两声闷响,几个巴掌重重拍在自己的后背,姜晓怡张开嘴“哇啦”一声吐出几口水,像是终于活了过来般,氧气争先恐后撑开了紧缩的肺部,她咳嗽着,眼里冒着劫后余生的泪花,喘着粗气。
身边呼啦呼啦围上来了一圈人,七嘴八舌的嚷嚷着,让她本来就懵的脑子更转不过来弯了。
“这是晓怡吧?”
“还真是,可怜的孩儿,咋大冷天的还落到水里去了。”
“快去叫她爸去。”
“她爸肯定又跑去打牌了,首接把她送家去。”
姜晓怡哆嗦着身体,身上冰凉冰凉的,衣服在河水的浸润下跟冰块一样暖不热。
叫我爸?啥意思?!
我爸不早就死了?
她记得自己带着小宝回家,结果走在路上居然出了车祸。
自己......肯定是没命了吧,但......这又是啥情况?姜晓怡瞪着双眼,垂头看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陌生又熟悉,身体不是那么干枯,但却像是失去养分即将落败的嫩叶。
姜晓怡看向周围,里面不乏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张婶、陆叔......都是自己小时候才会见到的人。
难道这是人死之前的走马观花?我......真的死掉了?!
姜晓怡一时有些回不了神,旁人只当她吓傻了,忙慌里慌张往姜家去。
一路上望着这些让她无论看过多少次都会心里打颤的景色,每一片树叶,每一朵花都在她的脑子搅的跟浆糊般,让眼前的现实真的跟梦境一般恍惚,也让她止不住干呕。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离开这里,远远的,不想回忆。
谁能料到,最后的回忆居然是从这里开始的。
落水,姜晓怡一辈子也就落过那么一次水,在清楚不过后面会发生什么事,自己的噩梦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砰!”
几个大人喊了好几遍母亲的名字后,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走出来。
“奇怪,人也出去了?”
一人说着走进没有大门围墙的院子里,首接推开暗红漆的木门。
“艹!”
明明是个男的,但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妈的!”
几个站在院子里的大人也愣住了。
大门里,阳光闷在里面发烂发臭,堵满死寂的空间,一个瘦条的女人被拉拽着垂首下落,只有几缕散落在脸庞的黑发在穿堂风的气流中隐隐晃动,止不住的凄凉。
“——妈—”声音刚出喉咙,就像断了翅膀般坠落,姜晓怡抬起头,阳光刺的眼睛生疼,她嘴唇颤抖着,时隔二十多年,这个只能听到的称号从嘴里喊出,但那人还是一如既往悬立在那里,什么反应也没有。
“没气了。”
男人将人托起,放下,让她平躺在潮黑的地面上,对站在门口的人道。
“造孽呀!”
其中一个女人发出重重的叹息声,掩面哀叹道。
“快去叫老姜回来,另外俩孩子呢?”
一人跑到另一个屋子,道:“小的在这,有气,在睡觉呢!”
“老二晓羡呢?”
“老二出去了吧。”
......“晓怡......”这时才想起落水的老大。
回头望去,那小小的身影就站在距离他们几米远处,浑身湿漉漉的,眼神似隔着一层雾,迷离又恍惚,像是距离他们很远很远,被人永久遗忘了般。
村里死了人,还是以这种方式,也就是叫姜晓怡父亲的这会儿功夫,早就传开了。
“老姜呢?
还没回来!”
“唉,不知道跑哪里打牌去了。”
姜家被围满了人,姜晓怡搂着迷迷糊糊的妹妹被隔开到另一个屋子里。
这一段记忆应该是很模糊的,回忆起来就是妈妈黑漆漆的身形,爸爸的咒骂,弟弟妹妹的哭嚎,还有时隔很久的无措恐慌。
但现在连外面说话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走了呢。”
“哪里好了,姜利宝对她又打又骂的,家里......你看看,除了房子好好的,就是一空壳,都要揭不开锅了。”
那人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许芳花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呀,当时追她的人老多了,现在落的这什么下场呀。”
“那谁料到会这样呢,当初年轻时的姜利宝也是个俊小伙呀,还是个文化人。”
“哈!”
一人发出一声嗤笑,“文化人?读书有啥用?就算盖的起这砖瓦房,但过的还不如我们呢。”
姜利宝,也就是我的父亲,七零年代的高中毕业生,在那时也属于高材生了,年轻时在镇上还有一个朝八晚五的工作,当时整个村我们家也是属于数一数二条件好的,老早就盖起了砖瓦房,家里零食不断。
但父亲人到中年后,越活越随性,好日子过久了,乱七八糟的毛病也被滋养出来。
恨不得昼夜不停的打牌,累了就喝酒,工作就成了他的累赘,就想着过“寄情田园”的山水生活,成为农民,自给自足。
但这个所谓的“自给自足”,却是啃噬妻子的血肉,以儿女的眼泪唤来的。
“可怜这三个孩子......唉!”
那人欲言又止,似是不忍心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有人接住了他的话,“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呸呸呸!
说什么呢!”
一声脆响随着声音拍在那人的脑后。
“唉,好好的家都让姜利宝败坏完了。”
这些话当时小小的姜晓怡记得很清楚,村里人看见他们,都会在背后感慨,恶劣而又没有恶意的对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像是解不开的魔咒时时刻刻跟着他们三兄妹。
摆脱不了,又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