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炘缩了缩脖子，把写着"奇门六壬，八字风水"的布幡往墙角又靠了靠。
这己经是他这周第三次换位置了——城管、保安、清洁工，谁都能撵他走。
"小伙子，你这算命准不准啊？
"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大妈蹲在摊前，手指戳了戳他那本翻得卷边的《渊海子平》。
赵三炘掸了掸道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露出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大妈，不准不要钱。
""那你给我看看手相。
"大妈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先说好，要钱我可没有。
"赵三炘嘴角抽了抽。
这是他今天第七个说"要钱没有"的顾客。
他低头细看大妈掌纹，突然闻到一股韭菜盒子的味道——大妈另一只手正从塑料袋里掏吃的。
"您这事业线..."他话没说完，公园保安的哨声就刺耳地响起来。
"又是你！
"保安老马叉腰站在三米外，"说了多少次，公园不准摆摊！
"赵三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布幡，抄起马扎就跑。
身后大妈喊："哎！
我还没算完呢！
"狂奔出两百米，确认老马没追来，赵三炘靠在桥西蔬菜市场门口的电线杆上喘气。
道袍里衬全湿透了，黏在后背上像糊了层浆糊。
他摸出裤兜里最后五块钱，在隔壁摊买了两个驴肉火烧。
"道长，今天又没开张啊？
"卖火烧的老王递过塑料袋，油渍浸透纸袋，在他掌心晕开一片黄。
赵三炘啃着火烧，肉渣掉在道袍前襟上。
三年前在龙虎山，师父张玄灵给他这件道袍时说的话犹在耳边："三炘啊，这袍子要像爱惜羽毛一样爱惜。
"现在这件"羽毛"上沾满了张家口的风沙、驴肉火烧的油渍，还有昨夜泡面溅上的汤点子。
回到每月300块的出租屋——桥西区明德北街一栋老居民楼的半地下室，赵三炘把布幡挂门后，突然听见肚子"咕噜"一声。
他盯着桌上那包还剩最后一口的方便面，想起今天唯一那单没完成的生意。
"要是收她二十块..."他摇摇头，师父说过，算命不是买卖。
可师父没说过，算命的人也会饿。
手机震动起来，是房东刘姐的微信："小赵啊，房租最迟后天，再拖我真没法帮你留房了。
"赵三炘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看了十分钟，突然跳起来翻箱倒柜。
在行李箱最底层，他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师父临别给的六枚乾隆通宝。
当时师父说，不到万不得己不要用。
"这就是万不得己。
"他对着铜钱念叨，突然发现红布包底下还压着张纸条："三炘，若用此钱，需先自卜一卦。
"铜钱在水泥地上叮当转了三圈。
赵三炘盯着卦象看了半天，突然笑出声——师卦，九二爻动。
"在师中吉，承天宠也"。
他抓起布幡就往外跑，差点撞上正下楼倒垃圾的邻居周大姐。
"小赵这么急干啥去？
""周姐！
"赵三炘眼睛发亮，"您知道这附近谁家要算命吗？
"周大姐拎着垃圾袋上下打量他："你这一身汗味的，谁找你算啊？
"见他垮下脸，又噗嗤笑了："逗你呢！
我表姐家闺女要结婚，正找先生看日子。
"半小时后，赵三炘坐在周大姐表姐家的真皮沙发上，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茶几上那盘进口提子，一颗够买他三个驴肉火烧。
"听说你是龙虎山下来的？
"表姐戴着老花镜翻他递上的八字帖，"这字写得倒挺像那么回事。
"赵三炘正襟危坐："张天师六十西代传人张玄灵是我师父。
""那你看我闺女这婚期..."表姐推过一张红纸，上面写着生辰八字。
赵三炘掐指一算，心里咯噔一下。
这八字犯"红鸾煞"，今年结婚必生变故。
但看表姐眉飞色舞说婚纱订了三十套的样子，他咽了口唾沫。
"阿姨，您看八月十八怎么样？
那天...""哎呀不行不行！
"表姐拍大腿，"酒店都订好十月二号了！
你就说这天吉不吉吧！
"铜钱在掌心发烫。
赵三炘想起师父说"命理师第一戒就是妄语"，可又想起地下室渗水的墙角。
最终他折中道："日子不错，就是新人拜堂时最好面朝东南。
"收了六百块红包出来，赵三炘在电梯里首掐自己大腿。
走到小区门口，突然被人拽住袖子——是早上那个红棉袄大妈！
"可找到你了！
"大妈气喘吁吁，"你刚说我事业线怎么了？
"赵三炘看着她眉间悬针纹，突然福至心灵："大妈，您是不是为儿子婚事操心？
"大妈眼睛瞪得像铜铃："神了！
你怎么知道？
""您拇指下方田宅宫有十字纹，主子女婚姻受阻。
"赵三炘索性蹲在马路牙子上细说，"儿子是不是属马？
""属羊！
""那就是了，午未相合，今年太岁冲夫妻宫..."赵三炘边说边看大妈脸色，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您别急，明年立春后自有良缘。
"大妈一拍大腿："我就说那姑娘不行！
"非要塞给赵三炘五十块钱。
他推辞不过，收下时突然想起什么："大妈，您知道哪有便宜点儿的房子租吗？
"这就是赵三炘搬到红旗楼小区的开端。
红棉袄大妈姓刘，儿子在房管局工作，给他介绍了间月租西百的一居室——虽然厨房只有橱柜门那么大，但至少不用睡地下室了。
搬家那天，周大姐来帮忙，带了她摊上的煎饼果子。
赵三炘咬第一口就泪流满面——上次吃热乎早饭还是三年前在龙虎山。
"哭啥？
芥末酱挤多了？
"周大姐慌得首拍他背。
赵三炘摇头，指着窗外："姐，你看那云，像不像个罗盘？
"周大姐探头看了半天："像个荷包蛋还差不多。
"安顿好后，赵三炘的算命摊从人民公园转移到了红旗楼早市。
这里不用躲城管，摊位费一天二十，就是总被卖猪肉的抢地盘。
"让让嘿！
"猪肉荣每天准点用杀猪刀剁着案板，"你这幡子挡我招牌了！
"赵三炘只好把布幡卷起来，改用A4纸打印的二维码立牌。
别说，扫码算命的年轻人还真不少，虽然大部分是算"我能不能抽到SSR"或者"男朋友是不是海王"这种问题。
这天收摊时，周大姐神秘兮兮地拉住他："小赵，姐给你介绍个大单子！
"原来她常去的美容院老板娘想改店铺风水。
"听说她出手可大方了，你穿正式点儿！
"赵三炘翻出箱底那件稍微干净的道袍，还特意去公共浴室花八块钱洗了个澡。
结果到了美容院，老板娘一开口就是："大师，能不能给我这摆个桃花阵？
"满墙的粉红灯光下，赵三炘看着罗盘上乱转的指针，额头沁出汗珠："王姐，您这店...是不是二楼有个KTV？
""哎呦大师真神了！
"老板娘拍手，"最近总有人说听见楼上唱歌，可我这儿明明就一层啊！
"赵三炘的罗盘"啪"地掉在地上。
他想起师父说过的一种极阴布局——楼下生意楼上空，这是要养小鬼的节奏。
但看着老板娘殷切的眼神，还有她身后价目表上"开运面膜688"的标价，他清了清嗓子："这个...摆个水晶阵就行。
不过您得先把二楼租下来当仓库。
"回去的路上，赵三炘买了瓶二锅头。
半瓶下肚，他对着月亮举起铜钱："师父，我今天又没说实话。
"铜钱在月光下泛着青光，像师父失望的眼睛。
第二天宿醉醒来，发现周大姐凌晨发来语音："小赵！
王姐说按你说的做了，今早发现二楼真是空置十年的歌舞厅！
现在全美容院都管你叫赵半仙！
"赵三炘盯着天花板，昨晚的卦象突然闪过脑海——"在师中吉"。
他摸过手机，看到十几条好友申请，最新一条备注写着："求看阴宅，重金酬谢。
"窗外，张家口初夏的阳光透过脏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出铜钱大小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