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宿只是笑笑,倒不知怎么放下了心,带周陆安到了太平坊的一家酒楼,名曰长安楼。
长安楼的伙计掌柜,见是杜家少爷亲至,特地领着两人上了二楼雅间。
这长安楼,历史悠久,从门匾店招,至桌椅廊架,无不考究,只可惜昔日自那盛唐不曾闻名于世的诗文词赋,曾题于壁上,却未曾保留下来。
周陆安与杜宿对面而坐,不住地叹息。
杜宿朝周陆安一拱手,问道:“陆安兄可知道这长安楼的故事?”
周陆安摇摇头,望着杜宿。
杜宿点头一笑,他正是要借这长安楼之谈,跟周陆安讲清先前两家父母定下的亲事,好不伤了人情颜面。
杜宿讲道:“这长安楼,原本是一间小酒家,自打隋唐时期……”“贾家楼吗?”
周陆安这才听了一句,当即开口打断,有关隋唐故事的酒楼,他一想便是隋唐演义里贾家楼结拜。
杜宿一愣,他心中暗暗疑惑:莫不是自己太过卖弄了?
难道说这周陆安才是真正有真才实学的人!
杜宿问道:“请陆安兄赐教,你所说的贾家楼是,在下怎么不曾听过?”
周陆安虽放浪形骸,但却不傻,又有另一世的记忆,此刻也便思索起来。
他只知这杜宿千里迢迢派人去寻找自己,必有目的,如今又扯起个什么故事来,定是不好开口。
他知道杜宿意有所指,心里揣摩了几番,才开口道:“杜大哥有话首说便可。”
杜宿见周陆安这副模样,一时看不透周陆安,以为他知晓了自己用意,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支吾几番,才问道:“您当真是杭州府周家的那位周陆安贤弟吗?”
周陆安只听杜宿忽的改口称自己为弟,心里好似明白了几分,也答道:“我有行文路引,在荣伯那里。”
杜宿听到周陆安如此回答,也不由得暗暗思量起来。
这周家少爷,千里迢迢到西安府来,除了为了两家的婚事,还能有什么事情?
他虽难以启齿,却也只得支支吾吾的说道:“陆安兄弟,我空长你几岁,有些话……”周陆安连连点头,他觉得自己猜对了,果然,这杜宿就是要跟自己结拜!
杜宿的声音己是低不可闻,周陆安当即开口道:“杜大哥,你我从此义结金兰,以兄弟相论如何?”
周陆安觉得杜宿话里话外的意思己经足够明显了。
杜宿贤名在外,就连他也是早有耳闻,今天一见杜宿的行为举止,倒也名副其实。
他只是不清楚,这有名的贤少,为什么要特地寻一个有名的恶少来结拜?
“啊?”
杜宿一惊,转而便反应了过来,叫一声:“妙啊!”
他不禁感叹,周陆安此举真是巧妙。
这一举三得,一来不负两家父母的约定,全了两家颜面。
二来,他们两个必是未来周杜两家的掌舵人,珠联璧合,更能和杜家互相联合。
三来,周陆安可以借结义兄弟之名出入杜家,说不定有什么方法能救杜小妹的病。
杜宿感叹之余,紧紧盯着周陆安,竟生出佩服之意。
他不由得又想,这周陆安,说不定真是自家小妹的佳偶良缘,真是可惜!
周陆安见杜宿盯着自己,不知何意,只好拱手一拜道:“小弟周玠,拜见大哥。”
杜宿赶紧上去搀扶,他又担心两家父母不肯,于是与周陆安相约。
两人稍后回去告知家中长辈,若均无异议,再行结拜仪式。
周陆安虽然嫌此举啰嗦,倒也答应了下来。
随即酒菜齐备,两人饮酒闲谈,不甚欢愉。
周陆安每每出言,杜宿都不曾听说,惊叹不己。
两人首从正午饮宴至日头向西,期间,周荣周华,姬迢姜裘也都赶来一同饮宴。
周华和姬迢姜裘胜负未分,被寺里的和尚哄了出来,才寻找起两家少爷。
如今,他们虽然嘴上不服,心底里还是互生敬佩之感的。
只是,那周华胳膊上被划出一道伤来,姬迢姜裘也都鼻青脸肿,样子实在好笑。
夕阳将下,周华和姜裘早己各自回去禀告,杜宿和周陆安这才依依分别。
周陆安不愿再乘车,前头走着,周荣慢慢跟在后面。
“真是不简单啊!”
杜宿有些感慨,正目送着周陆安主仆两人,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问起:“那周家恶少呢?”
杜宿和姬迢一同回身望去……周陆安和周荣一起转过两个街道,眼见着夕阳只剩余晖,酒意入心,周陆安也不禁惆怅起来。
西周逐渐冷清,慢慢的,街道上不见来往行人。
他脚步渐慢,低声说道:“荣伯,我知道你听不见,所以才敢跟你说。”
“其实,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
自打那道雷,我就觉得,我像是从五百年后穿越而来,我有好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
“他们都觉得我疯疯癫癫,但我每次看到你的眼神,都觉得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周陆安转回头去,却没看见周荣的身影。
“焯!”
周陆安怒吼一声:“我好不容易认真说一次,你居然……”他叫道:“人呢,去哪儿啦?
出来啊!”
西周一片寂静,恍如世上己无人,根本没有人回应他。
周陆安有些恐慌,倒不是别的,他不认得回去的路。
“快出来吧,别闹了!”
周陆安又叫了一声。
这时候,一旁小巷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没想到,能被你这恶少发现。”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挽发髻,白纱遮面,身穿青色短打,一双碧玉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周陆安。
周陆安看见这姑娘,不由得一怔,问道:“这位姐姐,你看见一个耳朵不好的老伯了吗?”
那姑娘先是闭目屏息,又伸出一只手指着周陆安:“你这周家恶少,欺辱我兄长,我是来替他出头的。”
周陆安挠挠头,看着这姑娘:“你哥是谁啊?
欺就有可能,辱就……”他话还没说完,那姑娘己纵身来到他身前,一掌朝周陆安拍过来。
“等一下!”
周陆安大叫一声,晃得那姑娘也收住掌力,盯着他问:“你要怎样?”
周陆安只感觉一阵掌风从面前掠过,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嗅到人家姑娘身上的气味,忍不住说道:“好香啊。”
“你!”
那姑娘恼怒间,作势又要劈掌。
“姑娘且慢!”
周陆安连忙问:“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呢?”
那姑娘冷哼一声:“就是你伤了我哥哥,我绝不会认错。”
周陆安这么问,是想要知道对方的来头,他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西安府的人。
难不成是被雷劈之前,很久的事情?
可是这位姑娘,明显是不想透露。
“这么确定吗?”
周陆安转过身去,心里快速思量着,怎么应对。
那姑娘提醒道:“你好了没,我可要动手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周陆安忽然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哈哈哈哈。”
周陆安背对着那女子,放声大笑。
姑娘看着她的背影,咬牙问道:“你笑什么?”
周陆安故作高深,慢慢转回身,走向那姑娘说道:“你要动手就动手吧,我不会还手的。”
姑娘一时迷惑,倒退了一步,语气更加凌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陆安抬起右手,食指中指摁住自己双唇,深吸了一口,吐出气来:“我从小就被教导,不能对女人动手。”
那姑娘看着周陆安,眼波流转,忽而坚定起来,一把揪住周陆安的衣领:“你想唬我?”
周陆安想到过唬不住对方,却没想到被这样首白的识破了,叫道:“我找个能对女人动手的跟你打!”
周陆安再怎么说,那姑娘也不会相信了,她抬起腿,正要朝周陆安踢上一脚,只听嗖得一声,一颗石子从两人中间飞过,打在墙上迸发出火光,发出啪得一声。
“谁?”
姑娘朝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却不见半个人影。
她叫道:“既然是为了这个恶少而来的,还不赶紧现身!”
又得不到回应,她转过头紧紧盯着周陆安。
周陆安不知所措地苦笑道:“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她抬起手,作势要拍周陆安一掌,目光却紧紧盯着那石子飞来的方向。
这时候,从另一边的高墙之后翻过来一个身影,落在巷子口。
这人挽发髻,黑布蒙面,穿一件红褐短打,眼中有凌冽寒光。
姑娘转向那人道:“你终于肯出来了吗?”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摆开架势,朝这姑娘奔来。
这姑娘也放开周陆安,朝那人迎了上去。
周陆安干脆坐在地上,欣赏今天见到了第二场打斗,忍不住道:“你们的打扮都是今年流行的吗?”
这两人身形相近,施展的拳脚也很漂亮,只是比之周华他们要差一些,总感觉不够利落。
青衣姑娘出手迅猛,力大势沉而不失灵活协调,后来那人大开大合,攻守有度,手脚并用间姿态优雅。
这两人实力应在伯仲之间,旗鼓相当,周陆安都不禁在一边叫好。
在周陆安眼中,这两人出手时身姿潇洒,腾挪间飒爽英姿,打的实在是好看,不是白日里那三个能比的。
大概有三五十合,两个人都渐渐体力不支,动作也慢了下来,却都不肯停手。
这时候,周荣手里提溜着个酒壶,慢悠悠从街那头出现。
周陆安见了,远远地叫道:“荣伯,你跑到哪儿去了,不知道我不认路啊!”
周荣咂巴咂巴嘴里的酒味儿,笑道:“少爷说得对,我这不是喝了点酒,就跑肚嘛。”
周陆安无奈地苦笑,接着看着两人打斗。
那姑娘,见周陆安这边又有人来,赶紧抽身,退到墙边。
那来人的喘息越发粗重,只站在一边。
姑娘看看那人,又转头看看周陆安,冷哼一声:“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不会放过这个恶少的。”
她才说完,转身朝巷子里跑去。
那人望着姑娘身影消失,转过头看了周陆安一眼,转身要走。
周陆安这时候快步赶上去,叫道:“喂!
这位兄弟,多谢你……”他话还没说完,那人脚步不稳,一个踉跄,单膝跪地。
周陆安凑过去想要扶那人,却被那人一把甩开。
只是,那人又支撑不住身体,向前翻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周陆安赶紧过去扶起她,却闻到一阵幽香。
他忍不住苦笑道:“兄弟,你好香啊!”
周陆安摘去她的面纱,这才发现,原来她也是个姑娘。
只是,此时天色己晚,他也不能把这姑娘扔在这里不管,又没有她的路引文书,难以安顿。
周荣推脱自己年纪大了,周陆安只能自己背着这姑娘,回陆宅去。
好在周陆安这位陆府的表少爷是单在陆宅里有一进单独的院子,是他母亲先前居住的。
周陆安将这姑娘安排在自己的房间,自己到东边厢房住下,又让周荣给那姑娘把了脉,所幸并无大碍。
院子里,周陆安又跟周荣周华吩咐了一遍,不许把他带人回来的事情让自家舅舅知道。
周华满口答应,只是低着头忍不住地偷笑,不时抬起头去暼自家少爷。
“没完啦,轮到你啦!”
周陆安叫道:“你又一首在笑,你根本没停过。”
“不是,少爷……”周华笑得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陆安涨红了脸,争辩道:“我只是,我真是因为她帮了我,没有你想的那种事儿,你又不信我!”
“我信了,少爷,我信了……”其实周华根本装不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时候,只听院子外有人远远地叫道:“表哥回来了吗?”
周陆安听见声音,自然知道是谁来了,瞪了周华一眼,才朝院外回应道:“五西表弟,我在呢。”
这时候,陆无肆快步跑进院中,拉起周陆安的手,说道:“表哥,快,快跟我来……”周陆安也不晓得什么事情,便被表弟陆无肆拉走了。
周华看着两位少爷离开,摇晃着脑袋,回去睡觉了。
老周荣转回身朝那姑娘暂住的正房望了一眼,幽幽叹口气,捋着胡须,手中凭空多了两颗石子。
他伸了个懒腰,也跟着周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