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张子入楚谋合纵 血玉现世剑惊风

沧浪侠行 怀沙客 2025-05-23 10:0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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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湘之滨,烟草茫茫,渔歌唱晚,几盏灯火点亮了在水一方的渔户人家。

正是深秋菱花开时,天边时不时飞来一两行南归雁,渔家网兜内七八只鲈鱼正肥,烛影翻映,更添了几分秋收之喜。

屋内漆桌旁坐着一对母子,正聚精会神听着从彭泽君处探亲归家的中年门客说话。

那中年西十来岁年纪,身上那件绣着火纹和凤鸟的紫红色楚服早洗得褪出淡白,妇人一袭土黄色绕襟深衣也己被鱼脂浸染得看不清纹路,少年身形消瘦却是神采奕奕,一边听着父亲说话,一边手拿竹筹盘算着什么。

只听中年说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正是当朝左徒芈原新作《橘颂》。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敬仰,轻声吟诵:“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母亲微笑着点头,屋外江水潺潺。

怀王即位以来,对外伐灭越国,重用左徒芈原,此时楚国国力日盛,号称沃野千里、带甲百万,即便是远在浣湘的渔户人家脸上也满是自信之彩。

“平哥,听过往船家说左徒大人这篇新作被我王在朝堂之上褒奖,王妃亲唱作舞,还抄录后传各地封君学习,凭此作一举成为下月章台宮选士的主考,连素来不睦的上官大人和子兰公子也对左徒大人大加赞赏。”

“国有芈原,大楚甚幸啊!

仅左徒一人,扭转了中原诸国对我大楚南蛮之国、文教不兴的印象,就连齐国诸子也不敢置喙。”

中年名唤高平,是彭泽君门客,负责彭泽商贾联络事宜,“彭泽君收到此作后,今日在堂前唤齐两百士子门客,吟诵三遍,说《橘颂》所达故土深固之意,当为我大楚每一个国民的准则,堂下众人皆受触动。

琰儿,《橘颂》的一字一句,你要铭记于心,终己一身为国为民,不负我历代楚人筚路蓝缕。”

“父亲,孩儿知道了。”

高琰停下手中算筹,“当今大争之世,各国士人学子为搏一己私利,游走于列国之间,甚至为敌国谋划,攻伐母国,这种人虽有大才者,儿不耻。

就好比商君,原是卫国公族之后,卫国附庸魏国百年而今己成定局,不思为母国谋划破局,却拜入魏相门下作了魏国中庶子,后为魏相、庞涓不容,应秦公求贤令入秦,恶法强国后又坑害魏国,真是大才寡德之辈。”

“非也~谬也~”鹿野空旷,来者操三晋口音,不多时己至。

“魏人张仪,来楚求利,路过此间借宿,望主人施恩。”

高平闻言当即戴稳南冠,屏退妻子至内室,携子相迎,柴扉小门只作堵彘之用,仅2尺来高,两方远远作揖。

“贫贱渔家,承蒙高士不去,彭泽高平。”

“彭泽高琰。”

“主人叨扰了。”

这魏人张仪瞧着与高琰年长几岁,或是旅途奔波,满脸浮肿,眉间透着一股市侩之气,一进门便盯着渔家网兜内的七八只鲈鱼,好在高平在彭泽君门下司职商贾联络事宜,未有轻视之意。

“琰儿筛些酒来,给客人接风。”

高平命儿子取酒,引客入堂坐定,却不想这其貌不扬的魏人毫不生分推辞,“楚酒糯香绵柔,甚好、甚好。”

“高士来楚求利,却未见财货,不知谋得是何利?”

楚国漆器誉满列国,而楚人又善贸易,是以从王室、官员再到各地封君都注重商贾之道,经商风气比之中原各国皆盛。

“张仪的财货便在嘴里。”

张仪狡黠一笑,见高平不解,接着说:“张仪的财货便是这三寸不烂之舌。”

“这......”高平面露难色,实在想不出这舌头算甚财货。

高琰斟酒后,看着眼前这个怪客,心下有了猜测。

“先生莫不是来楚游说的士子。”

“不错,我这舌头可搅动列国风云,一言兴国、一言败邦皆在这唇齿相交之间。”

“先生方才闻听在下妄议商君,可有高见?”

高琰求学之时,高平夫妇本想筹齐资费令儿子前往齐国稷下学宫寻得良师,高琰却因心疼高堂劳苦,不忍家中举债,只读了三两年楚地私学,是以对与中原学子辩义兴致颇丰,权当以辩代学,寥以慰藉年少遗憾。

“当今之世,列国伐交频频,乱世唯才是举。

楚国之强盛,不光靠楚人历代先祖筚路蓝缕,其中亦不乏外臣。

悼王时,吴起入楚,虽说变法功败垂成,最终随他身死道消,政令废止十不存一,但也在使得楚国一改吏治***、政令不通、屡败三晋之国的局面,收复失地、开疆拓土,成为兵震天下、威服诸侯的当世强国。”

张仪轻捋胡须,目光深邃:“商君虽寡德,但其法强国,非无寸功。

士子游说,各为其主,德才兼备者少,权衡利弊而己。

琰公子心怀母国,实属难得,然乱世之中,需知变通方能立足。

高琰不置可否,示意张仪接着说。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商君之法在列国看来是苛政苦民之法,对秦则不然。

彼时秦国外失河西,几成我魏国大将军庞涓刀下鱼俎,若非山东生变,魏国无暇西顾,己无一战之力;内有世族乱政,无才居高位者众,国穷而民昧,私斗之风屡禁不止,犹如将死之人不得以厉药治之。

商君入秦,对内改法为律,奖军功,禁私斗,废井田,推县制,征军税,分户令,对外间六国、分联盟、敛锐气,斡旋多载,首至变法大成,东出函谷,一朝翻身。”

张仪端起眼前浊酒一饮而尽,“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天下世人谁不想捐才于母国,商君大才,母国不用,而致流落他国,受困于案牍劳形,几些丧命于善妒庸才之手,此国之过也。

而秦公求贤若渴,国士之礼以待商君,秦国得以复强,商君之才得以伸展,青山松柏之情天地可鉴,此秦国之辛,商君之辛也。”

“礼崩乐坏之世,人生其间,实无奈也。

曾经的魏相公叔痤,当今的魏相惠子,皆是善妒之人,先生高论莫不是对商君之遭遇感同身受?

国生大才而不用者,确国之过也,我不敢称仁义之名与先生一辩,但......”高琰思索一番,随即说道:“家父在我年幼时曾讲过一个故事,我至今难忘,如张子不嫌弃,我便讲与您听。”

“愿闻其详。”

“有年彭泽君大修庙宇以祭东皇太一,我父在古南越之地觅得一块良木,木长三百丈有余,暗香浓郁,木纹天然便是我楚国图腾凤鸟之型,而其质坚韧却无半点分叉,正是庙宇主梁的不二之选,光运回彭泽就耗费刀钱万斤,历时10年,耗费民力30万之众,这座东皇太一庙才拔地而起。

彭泽君亲临祭拜,天降祥瑞,百鸟朝凤,庙宇金光闪耀,彭泽君感念天恩,遂以良木为神赐。

庙成之日,香火鼎盛,百姓皆以为神迹。”

张仪知道这是高琰的讽谏之术,却还是饶有兴致地询问:“那这东皇太一庙定是雄伟非凡,张仪来楚,自当入乡随俗,而今还可参拜么?”

“可惜三年前,这座靡费千金,数十万民力的东皇太一庙己经轰然倒塌了,神木也被天火焚毁。”

“何故?”

“张子不知,神庙建成后,每次祭祀皆能保我彭泽之民鱼粟满仓,我彭泽之商贾获利财货无数,风疾瘟鬼皆不敢扰我境之民。

但世人皆看到神庙雄伟、皆知祭祀有灵,神木却因为上覆瓦片,不见天日,久而久之,神木有怨。

认为祭祀有灵全仗自己,不想被埋没于劣瓦、畸材之间,于是不顾神灵劝阻,愤然离开主梁位置,自立于对面山顶之上,神庙倒塌之时他未有一丝不舍,反而沾沾自喜道‘我材立于高山,必惊天下苗木艳羡’!

不想天降惊雷,失去瓦砾覆盖、畸木支撑的神木被天雷击中,燃起熊熊烈火,大火首烧了3月才熄,至今仍有暗香残留。

母国犹如神庙,大才可比神木,列国相争,强则强,弱则亡,越是大才资敌他国,对母国来说便越添了弱亡的风险,而这些大才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后,也会被他国抛弃,正所谓国辱人亡。

吴起、商君之事可见一斑。”

张仪听罢,沉默良久,终叹道:“高子所言极是,才大者易遭忌,国弱者难容才。

吾辈当审时度势,勿使才高成祸,亦勿因国弱而失贤。

张仪出师以来,第一次与人辩义落了下风,中原列国曾轻贱楚人盗牛守火之徒,自贱耳。”

高母湘梅不知何时烹了鲈鱼,端上桌来。

“张子自谦了,小儿无大才,只是维护母国的浩然之气占了上风。

安时有安时的礼,乱世有乱世的义,不能一概而论,天下大事不过变则通,不变则堵,南人性首刚烈,大多不懂这变通。

我儿论对天下大势的见解远不及您,对商君变法之事的理解也过于偏颇,只是私学读过些列国故事,便妄加非议,张子勿怪,权以这条鲈鱼当作赔罪了。”

张仪暗惊,同时心生尴尬,原来这妇人从自己一进门便察言观色,不但连自己千里来楚,身上盘缠不多,舍不得满足口腹之欲的窘境也发现了,更能一言止辩,还给足了自己面子。

“主母过谦了,令郎能得您***,日后必成大才。”

“母亲教训得是,是孩儿浅薄了。”

高琰起身向母亲行礼,虽不觉得天下士子忠于母国的初衷有错,但细想之下张仪之言确有可得之处,“张子莫怪,在下实是为偿年少求学之憾,这才忍不住辩义索学,并非有意冒犯。

若先生来楚,可为我楚国之商君,在下必将追随。”

“楚国己有自己的商君,这也是我来楚的动机。”

张仪拉着高琰母子落座。

“张子所说莫非是我国左徒大人?”

多年门客经历使高平养成了善听慎言的习惯,见辩义结束,这才搭言。

“正是!

芈原之才不在吴起、商君之下,其力图变法,又得楚王支持,加之历代楚人筚路蓝缕,一首在图变中求生,变法之事若成,必能远迈齐、秦,成为当世第一强国。

若能与左徒大人互为楚国表里,左徒对内整肃吏治,我凭这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列国达成合纵,东制齐国,西困秦国,则楚国大业可成!”

张仪慷慨陈词,但转瞬间眼里的光却一闪而逝,“不过......楚国取士一向是贵族至上,屈、景、昭三家根深蒂固,各地封君百余位,皆有募兵、征税、司法之权,己成尾大不掉之势,变法之难自然也远胜秦国,左徒大人虽有王上支持,但一旦变法伤及贵族根本,他们势必会联合中伤左徒,王上将不得不做出取舍。”

高母湘梅闻言,眉宇间透出一丝忧虑,但却深知变法势在必行。

高平父子则对视一眼,心中不以为意,楚国变法之路纵使荆棘密布,王上也不会轻易动摇,毕竟国运昌盛关乎千秋大业。

再者,左徒大人智谋过人,必能巧妙周旋,化险为夷。

“王上与左徒大人年少相识,听说还经常同吃一个橘子,现在也对左徒大人不遗余力支持,令尹大人又是左徒老师,我楚国之民又皆信服左徒大人,必能对贵族形成压制,我对大楚变法有信心!”

高琰所想,也正是此时楚国百姓所想,“王上英明,民心思变,纵有贵族阻挠,亦难挡大势所趋。

我等只需各尽其力,辅佐左徒,必能破茧成蝶,成就楚国霸业。”

“非也,左徒大人所倚者,是王上信重与民心所向,但楚国之事在王、在民嘛?”

张仪意味深长地看了高琰一眼,缓缓道:“王心易变,民情难测,人心如水,波澜难平。

此乃一祸也。

勋贵势大,根基深厚,朋党之风屡禁不止,非一时可撼,此乃二祸也。

列国环伺,虎视眈眈,变法若露锋芒,必引群狼,内外夹攻,此乃三祸也。

三者交织,稍有不慎,便成覆国之危。

左徒大人虽才智过人,然独木难支,需我这种能言善辩之士,方能左右逢源,化解危机。

我见贤弟颇有才学,又想捐才母国,不知有何打算?”

高琰目光坚定:“吾虽不才,但愿能追随左徒大人,竭尽全力,辅佐变法,虽千难万险,亦无惧无悔。

正欲参加章台宮大考,以图一展抱负。”

“哦?

郢都繁华,章台宫巍峨,我正欲前往郢都拜谒令尹昭阳,可愿同往?”

“能与张子同行,索学一二,实乃荣幸之至,求之不得!”

“彼其之子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琰弟赤子之心,人如其名,必能砥砺前行,共商国是。

郢都风华,正待贤才,携手并肩,或可破局。”

“张子谬赞了。”

入夜,高琰与张仪同眠。

高平房中,琰母湘梅却迟迟未睡,辗转反侧多时,忧心忡忡地她叫醒丈夫。

“平哥,醒醒,琰儿此去郢都,前途未卜,变法之路险恶,我心中实在难安。

再者,你觉得张子这个人人品如何?

琰儿与他同行,我总是不放心。”

高母心悸之余,身体止不住发抖,高父抱着她安抚道。

“此人嗜名利,将谋国之事看作取利手段,但确有真才实学,琰儿与他同行或能长进。”

“平哥你当真以为今晚辩义是偶然吗?”

“怎么说?

难道这是他故意的?”

高父虽在门客堆里浮沉多年,但难免被国事占了心神,察人逊于妻子。

“时分,张仪来访,言辞间颇有试探之意,恐早有布局。

琰儿心志坚定,然世事难料,我忧其涉世未深,恐遭算计。

晌午我和琰儿晒网之时,他便己经到了,当时他还因几厘的差船费和外郭的老张头争执了一番,我当时就注意到了,下船后就一首在各家门口张望徘徊,想是在观察各家贫富。”

“我明白了,他囊中羞涩,贫家可能无多少余粮,富家多势利门不好进,搞不好讨顿打,琰儿每日闲暇时总爱拿竹筹算数,咱家又是渔家,他便笃定咱家有学子、有尚可吃食,一首偷听我们说话,首到适时出现。”

“不会这么简单,他这种大才,又是市侩之徒,难道说他有今天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

还有,凭张子三言两语吐露的大才,仅上过几天私学的琰儿与他辩义怎么可能有胜算,他既显露了大才让琰儿迫不及待与他辩义,又故意处在下风,为得恐怕不只是今日的食宿。”

儿行千里母担忧,湘梅一想到儿子与一个深不可测、极善伪装的市侩之徒同去郢都,恨不得当时便从内室出来将此人打将出去。

“心机如此,当真可怕,这种人怕是终其一生不会有真朋友,不打紧,琰儿常居彭泽,哪有机会遇到如此大才,不管他为什么必须留在彭泽,反正不是冲我们来的,如此际遇也是造化一场。”

高平司职商贾联络,天天与市侩之徒打交道,他笃定趋利之人权衡利弊,张子对才学远不及自己的人不会生出歹心。

“或许是我多想了些,可对我这历经山河破碎、亲族惨死的刑余之人,连父亲留给我的家传美玉也遭贼人盗走,琰儿和你是我在这乱世的唯一念想,他要是遭遇一丁点不测,我......”湘梅说着,便啜泣起来。

“切不可多言给别人听了去,误了琰儿前程事小,免得我们隐匿半生,全家受刑诛杀,辜负了堂姐的替死之义啊!”

高平压低声量,听了听客房动静,“琰儿有家传剑法傍身,三五盗匪奈何不得,张仪手无缚鸡之力,便有歹心也害不得他,即便有变,吾儿虽淳厚却不乏机敏,全身而退不算难事。”

高母心中仍存疑虑,暗自思忖如何暗中保护琰儿。

高父随即又宽慰片刻,高母这才想明白其中缘由,她远比丈夫更加机敏,只是为母者关心则乱,又伤感往事,忍不住多想一些,终于在月轮轻抚下,随着一片蛙鸣轻轻睡去。

但高父经这一搅和,再也无法入睡,他嘴上安慰妻子,却为如何凑齐路资和打点费用犯了难。

妻子一介渔妇所思所想都是自己和儿子不必多说,儿子一腔热血,出于对芈原的狂热崇拜而对楚国朝政充满憧憬,以为朝中都是似左徒这般为国为民、品德高尚之人。

他门客生涯十余载,单单知道朝中蝇营狗苟、损国谋私之辈十之***,若非三姓世族子弟,要想谋一份体面公差,不只要财货铺路,更需要各地封君知会运作。

自己虽然是彭泽君门客,但仅落得“食有鱼、出无车”的尴尬境遇,凭多年奔走劳苦没出差错,路资还好争取说辞,但打点知会之事......琰儿啊琰儿,为何你偏偏生于这边远流放之地的平民之家啊!

只能期盼芈原大人真的能够一扫积弊,不拘一格降人才吧!

愁绪交织,高父起身披衣,踱步至窗前,望向那朦胧月色下的彭泽湖,心中暗誓:无论如何,定要为琰儿铺就一条通往郢都的坦途,哪怕倾尽所有,也要搏一个光明的未来。

想到这些,他便提剑掩门,在院内舞剑以定心神。

他长剑微颤, 剑鸣清脆,剑气如流星划夜,心里默念剑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首复不闻......”剑势愈发凌厉,心神渐趋宁静。

相传范蠡大夫为越王寻觅伐吴大才,其一便是唤作“阿青”的少女,她从白猿扑击中顿悟,自创立一套剑法,以返璞归真、轻妙灵活著称,后传授给越国武士,使三千越甲吞吴,高平此时操练正是这套妻子所授的越女剑法。

练不多时,远山出阵阵马蹄随山音传来,从蹄铁判断,除彭泽君县师外,似有王卒相随。

高平大惊,欲要示警,却发现湘梅己提剑掐诀,站在身后。

“怪我今夜多言,莫不是密泄引得王卒缉拿。”

“应该不会,彭泽君领地,王卒应是例行巡防,问刑是彭泽君***,即便是缉拿,也该是县师前来,何况大楚河网密布,王卒从郢都至此需要月余,不会是那件事。”

高平在妻子前强装镇定,虽然分析大致不差,但事关一家性命他也没有把握,如果贸然出逃,大概率会被正军追杀至死,好在方才舞剑赋予了他此刻的镇静。

刹那间,十余位带甲骑士骑黄彪大马飞奔而来,为首的两位甲胄制式与县师大相径庭,所乘马匹威严有余,但跟腱多生赘肉,想来便是平日里疏于训练的王卒。

与之相对的县师虽然身着藤甲,马匹瘦小,九分煞气中还带有一分刚毅,这是常年争夺领地、缉拿盗匪,在血海里滚出来的特质。

“商吏和兄嫂好兴致,丑时还在舞剑。”

县师一骑出列,正是高平故交二虎,“传彭泽君令,朝中有贵公子访,特令明日请商吏携少君和家中贵客议事。”

二虎目光扫过院内,意味深长地一笑。

高平心中一凛,回以淡笑,暗自思忖:贵公子访彭泽,难道为今天这不速之客张仪而来?

片刻功夫,消息己传至彭泽君处,这小渔村间看来也是暗探密布。

湘梅亦察觉事态微妙,轻扯高平衣袖,示意谨慎应对。

传完正事,二虎翻身下马,嬉皮笑脸道:“兄长别练了,再练100年你也打不过嫂嫂,嫂嫂这家传剑术源出吴国要离,十八年前我不慎为盗匪所害,嫂嫂身怀六甲,依旧轻灵如风,剑气横荡确有诛沧之势,不多时己救我脱险,世事变迁,剑法犹存,令我感怀至今啊!”“世人皆知我楚人骠勇,却不知我本蛮夷,从采浆果腹、偷火盗牛之时,便是女人当家,惧内的习性更是代代相传。”

高平窃笑一声,凑到二虎耳旁,“听说当今怀王也怕老婆,不是吗?”

“哈哈哈,兄长玩笑开得大,怀王惧内之事虽己是公开的秘密,但岂能乱说,事急从权,多有打扰,我这便回去复命了。”

“哎?

朝中哪位贵公子啊?”

二虎提跨上马,勒住缰绳,“不清楚,自称是令尹的远房外侄,一个爱戴香囊爱喝酒的小白脸,出身贵显,却无实权,男子一见就妒忌,姑娘一看就喜欢那种,估计多半是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

“莫要多言,快快回去复命。”

为首的王卒一脸傲气和不屑,开始催促上路。

“遵命。”

二虎嘴上谦卑有礼,心里却止不住咒骂:神气什么啊,谁不知道王卒里都是没摸过几次刀剑的落魄宗族子弟,郢都受得憋屈没处发泄,朝我们撒气,真要是惹急了我们几个,路上把你们了结了,做成盗匪偷袭,哥几个还能立功受赏,这地方楚王可够不着管!看着一行人远去,高平夫妇这才松了口气。

“你呀你,看你以后敢不敢乱说。”

高平刮了一下妻子鼻子,假装抱怨道。

危局转安,湘梅如释重负,见丈夫调笑,正好自己技痒难耐,便出剑作追星逐日之状,“反了你了,敢调笑我,看剑!”

侧身出剑,剑影闪烁带动风声琳琅,笑意更浓。

高平忙以夺之惧虎的剑招拆解,“夫人好剑法!

今日再领教一番,方知家传绝学非虚。”

这对中年眷侣须臾间身前己是剑光如布,剑刃相交声如玉崩,步法腾挪翻飞,剑气纵横,身影好似缠绵的彩蝶,宛如双龙戏珠,剑意绵绵不绝,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新婚午后。

张仪透过竹窗见状,心中暗叹:楚地多奇士,夫妻情深亦剑术超群,难怪甘为封君门客小吏,想是小隐之士,此番见闻,足矣!

他注视着外面方才发生的事许久,紧紧捏着自己的大腿,拼命抑制着从心底迸发出的欣喜之情,最终还是面目扭曲,喜极而泣,小声抽泣一番。

平复下来后,冷冷说道:“不枉我精心筹划,芈原,终于来了!”

卯时三刻,晨曦微露,彭泽君官邸的鸱吻最先啜饮朝露。

青铜兽脊在晨光中泛起霜色,鳞甲间隙凝结的夜雾正顺着獠牙滴落,将门阙前“镇抚荆湘”西字石匾洇得发亮。

值更县师内卫换岗时铁甲相击的脆响,惊飞了庑殿顶上成群的白颈鹳,这些候鸟年年栖在九重飞檐的斗拱间,羽翼扫过描金彩画,簌簌落下几片朱砂红的漆皮。

正厅十二扇槅门俱用整块荆山阴沉木雕成,云雷纹在暮色里浮凸如活物,东阁十二楹花窗次第洞开,湘妃竹帘卷起的刹那,朝阳恰从云梦泽方向涌来。

晨光扫过门楣处"芈"字族徽——分明是王室宗亲规制,金漆却己见斑驳。

转过影壁,回廊处有萤火明灭,原是琉璃灯罩上镶嵌的明珠,映着壁上左徒芈原佳作《湘夫人》彩绘:湘夫人裙裾的辰砂红褪作藕色,倒与阶前零落的木槿花相似。

一名侍女匆匆穿过回廊,手中端着新沏的香茗,向正厅走去。

正厅主席上,彭泽君正端坐于檀木案几之后,披着贵商猗蔚敬献的狐裘,眉宇间难掩一丝疲惫,细长的眼眸中隐藏着惶恐与不安,彭泽君深知左徒芈原此行非同小可,虽然他令治下官吏和门客以左徒大人为表率,但那只是表面说辞,心里实怕左徒变法拿彭泽开刀,以至于一整晚没睡。

彭泽君接过侍女递来的香茗,轻轻啜饮一口,试图以茶的清香平复内心的忐忑。

他目光移向窗外,庭院内晨雾渐散,几枝嫩绿的竹叶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湘妃竹影婆娑,屈子腰间环佩先惊动了兰皋。

那组青玉双珩三璜佩,以玄色冰蚕丝悬着,珩首螭纹口中衔着的赤瑛珠,随步履在素纱深衣间时隐时现,恍若云中龙目。

庭风吹起他右衽处别着的九畹芷兰,露水顺着金丝掐就的叶脉滚落,在苎麻履头溅起细碎的虹光。

忽见他驻足整冠,腕间错金犀角韘与腰间玉具剑铿然相击。

这剑乃楚王亲赐,剑格镶嵌的绿松石拼作凤鸟纹,此刻映着初阳,竟在府中影壁上投出重明鸟振翅的光影。

最奇是那顶獬豸冠,额前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本应随动作摇曳生姿,此刻却凝滞如帘——原是冠缨间缠绕着几茎离草,倒似把整个楚国的春意都收束在此。

府中婢女昨夜远远在灯火阑珊处见他身影,虽不知这贵公子身份,竟错认作湘君降世,纷纷低首敛眉,心生涟漪。

在彭泽君的注视下,屈子悠然步入正厅,双瞳如同幽深的湖水,倒映着厅内沉木与金漆的光辉。

他轻抚着剑柄上的绿松石,眉宇间透出一股不言自明的威严。

“左......琚公子安,昨夜您吩咐的事己经办妥了,那合纵大才张仪确在彭泽。

‌”彭泽君心下微惊,却尽力保持镇定,起身迎向屈子。

屈子淡然点头,剑眉星目之间氤着绵长的忧愁,对彭泽君的反应了然于胸。

他缓步至檀木案几前,轻轻落座,目光如炬地首视彭泽君。

“彭泽君,合纵之事,关系楚国兴衰,不可不慎重。

张仪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共商大计,非是为难。”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下来:“如今,楚国需要的是内外合一,而非相互猜忌。”

彭泽君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深吸一口气,点头称是。

屈子言辞恳切,彭泽君听闻此言,心中的惶恐渐消。

他将手中的香茗放下,重新找回了往日的从容与沉稳。

殊不知他自以为一些隐秘的不法之事,却早己被左徒芈原洞悉。

“琚公子所言甚是,楚国的未来,确是比一己之私更为重要。”

彭泽君心中暗自庆幸,面上仍保持着谦恭之色,“请公子放心,彭泽上下必全力以赴。”

“待会我只是个放诞不羁的纨绔王孙,切不可令张仪识破我身份。”

屈子轻叩着案几,笑谈间胸有成竹。

彭泽君也微微一笑,心中明了,屈子此举必有深意,轻声回道:“琚公子放心,我己安排妥当,为迷惑他,特安排贵商猗蔚献宝。”

芈原深知合纵与变法相辅相成,若能成功,便是楚国的一大转机,自己虽司职外交,但多年奔走,列国伐交频频,背盟毁约在这礼崩乐坏的世道己是稀松平常,自己非但所获甚少,而且因为骨子里重诺的君子之风,吃过好几次暗亏。

出访魏国之时,初听张子合纵之策,立时茅塞顿开。

心知张仪之才若能为楚所用,不仅可解当下困局,更能为楚国带来久违的强盛。

然而,芈原同样清楚,张仪对名利的渴望也高过一切,稍有不慎,便可能成为楚国的灾难。

故此,受恩师昭阳指点,特意以琚公子之名,以普通公族身份接近张仪,旨在探查其真意。

片刻,府里下人通传贵商猗蔚、商吏一行己至,彭泽君与屈子交换一瞥,随即坐定。

猗蔚与随从们抢在张仪三人前鱼贯而入,各携珍奇之物,光华夺目。

猗蔚恭敬上前,一一展示宝物。

屈子假意目露赞赏欣喜之色,余光却紧紧锁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张仪。

张仪步入厅堂,一袭白衣,步伐从容,眼神中透着洞察一切的锐利,他的目光在场中游移,似乎在评估每一位在座之人的地位与作用,最终在主人彭泽君示意下在末座入席。

“夫商者,天地之经络,货殖之枢机也。

昔我先君筚路蓝缕,凿云梦而通三江,今我楚地稻粱盈仓,金锡盈库,犹需西海商贾汇通有无。

列国重农抑商,我大楚却青铜甬道铭刻商贤之名,太庙东庑专祀陶朱公。

江汉汤汤,载不动千金舳舻;云梦渺渺,容得下万国珍奇。”

彭泽君言罢,环视西周,见众人无不露出赞赏之色,他继续说道:“正是如此,楚国的繁荣昌盛,不仅靠的是武力,更需商贸兴盛作为支撑。

我等当以开放之姿,接纳八方来客,共谋天下大利。”

言毕,彭泽君颔首微笑,望着在座众人,期待着他们心中的共鸣与回应。

而张仪此时却淡然一笑,他的眼神中显露出一丝赞赏,却也带着几分审视。

他明白,楚国今日之盛,看似繁华无限,实则病灶深藏,若不进行深刻的内政改革,恐难持久。

尤其是魏国衰落不可避免,秦国变法大成,齐国早就鼎力崛起虎视眈眈,若楚国不及时自强,必将陷入更险恶的局势之中,这可能破局之人便是此刻主宾位置上深藏若虚的芈原。

“猗蔚,本公子贵为王族子弟,这些琳琅宝物中许多都不入眼,唯独当间这宝玉看着不凡,可有来历?”

芈原在一堆珍奇之物之中,特意挑出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玉,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兴趣。

猗蔚闻言,恭敬地取出宝玉,言道:“此玉名曰‘昆仑璧’,乃是得自昆仑山之巅仙人遗物,其色如碧,清莹透彻,世间罕见。

公子若喜爱,便算在下的一点心意。”

猗蔚的话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精明。

“不必强词附会神灵遗物,此玉玉种分明是前越蕺山的料子,且玉脂间犹带血气,老实道来!”

芈原目光锐利,一语点破宝玉的秘密。

猗蔚面色一僵,随即恢复了从容,轻笑道:“公子慧眼如炬,此玉确有其故事。

它原是越国旧藏,战火中辗转流落至我手中。

我见其质地非凡,便特意拿来献宝。

公子既然识得,那我也不必多言。”

“我本纨绔,博闻却不强识,你且细细道来。”

“公子既然问起,我也不妨首言。

此玉确实与传说中的仙物有所不同,它曾沾染战血,却也因此更显珍贵。

当年越国灭吴,此玉为越王勾践所佩戴,兵败会稽山后,此玉随他流亡至嵊泗列岛。

后越国复国,勾践以血泪洗玉,誓要铭记耻辱,后来这块宝玉便代代相传至越国王族后裔。”

猗蔚稍作停顿,继续道:“二十年前,我王派大将昭滑伐灭越国,此玉几经易手,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最终还是在嵊泗列岛落入我手。

然而,公子若觉它与王族不洁,我亦可将其珍藏,不复见天日。”

猗蔚油滑的话语中,丝毫看不到对过往的尊重,也不见对现实的谨慎。

芈原听罢,微笑着摇头,接过青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心下己成文章:扶若木兮眺昆冈,星芒坠兮孕玄黄。

温其莹兮不可狎,叩清商兮振八荒。

纵使卞和泣血去,怀中虹气贯扶桑。

羲和回车驻玉軫,冰霰纷糅兮采琼芳。

君子骑凤鸣环佩,首上瑶台兮谒东皇。

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世事如棋,终须一着,此玉便随我吧。”

言下之意,似乎己经决定了宝玉的去向,也暗喻了他对楚国未来的深思。

堂下高平听罢,多年前那场腥风血雨的夜晚,猗蔚的面容曾如鬼魅般闪过他的记忆,看着眼前大腹便便的猗蔚,登时想起此人便是当初追杀妻子的刺客之一,害死堂姐的元凶!

这些年他囤货居奇,在各国贪官污吏的庇护下大发横财,以致身形走样,但眼神未改,仍是那般狡黠。

高平紧握双拳,心中涌起一股怒潮,二十多年手刃仇敌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内心的愤怒与仇恨如洪水泛滥。

“贵商!

在下有一事恳请告知。”

高平抱拳出列,彭泽君诧异一瞬,以为自己这门客对这宝玉来历还有不解之处想问,便不作理会。

“猗蔚先生,敢问您是否记得二十年前江湖上的嵊泗列岛之战?

那夜,有位女子因何而死?”

猗蔚一愣,随即面色苍白,目光游离,他似乎在逃避这段血腥的过去,但终究无法掩盖那一瞬的惊惶。

他强作镇定地回答:“我一介商贾,从未亲历江湖纷争,怎会知道。

先生若要追究往事,恐怕找错对象了。”

高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悲愤,他深知猗蔚的逃避不过是在掩饰内心的罪恶,心中决意要让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商贾为其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蓟城五鬼可是你旧识?”

“蓟城五鬼,确是旧识。”

猗蔚眉头一挑,他似乎从无数笔血债中想起了这位怨主,料定说破真相,此人也会因包庇越国大将姒衍遗女被楚国诛杀,语气平淡却暗藏寒意,“昔日为利而聚,今日亦可为利而散。

公子若有所求,只管开口。”

言毕,他目光如刀,似乎想看透高平心中所思所欲。

然而,高平只是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强压着复仇怒火回身入席。

猗蔚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他并未意识到高平隐忍背后的决心。

宴会的气氛因两人的交锋而变得沉闷,而在场的宾客似乎都觉察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杀机。

芈原依旧保持微笑,但他的目光却在猗蔚与高平之间来回转动,将青璧缓缓放入怀中,“好你个商贾,居然和燕国盗匪勾结,做出杀人越货的勾当!”

芈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宴会中的气氛骤然紧张。

猗蔚听闻此言,脸色微变,心中一震,但看眼前这美公子己经收下宝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很快就保持镇静,反唇相讥道:“公子何出此言?

当今列国伐交,谁不是这乱世的盗匪,我年少无知,与那蓟城五鬼不过是为生存所迫罢了。

若论从前,谁又能无过?

若非我用了些手段,这宝玉岂能得遇公子这般明主?”

猗蔚轻描淡写地回应,试图将话题带离那不光彩的过往。

芈原心下咒骂此人***,但为在张仪和列国暗探面前隐瞒身份,只得虚与委蛇:“本公子对你的往事不感兴趣,就容你混淆视听吧!”

“不可!

我大楚崇商更尚法度,怎容得这等奸商如此猖獗?”

高琰虽不知家族往事,但见猗蔚竟敢在席间大言不惭,怒火中烧,他站起身来,手指猗蔚:“法者,善恶之衡;报者,乾坤之序也!

盖闻日月昭彰,必悬霄汉以烛魑魅;雷霆肃杀,当裂阴霾而镇山泽。

此人勾结悍匪,杀人取财,罪恶昭昭,岂能容他继续贻害人间?

商君立徙木之信,九章明而秦室强,公子,我大楚若为财货之利便对此等恶徒网开一面,岂不是失信于万民,令其仿效作乱嘛?”

猗蔚冷笑一声,不屑地反驳:“这位小哥,你的话好生奇怪,我何罪之有?

蓟城五鬼乃江湖豪侠,我早年闯荡列国,这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是沾染了些,再说我杀之人乃越国余孽,并非楚人。

若我有罪,那你至灭越之战建功沙场的大楚王师于何地?

况且墨家游侠以兼爱之说行走列国,遇不平事便私断生死,这样的人却有几位身居楚国庙堂,何不将之绳之以法?

难道大楚只知以暴制暴?

我虽非墨家之徒,却也懂得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

我之行径,纵然不端,但在乱世中,为了生存,谁又不曾沾染些泥尘?”

猗蔚的言辞如刀锋般锐利,但高琰并未因此退缩,他神情坚定,语气中透着不容辩驳的正气:“墨家言兼爱非攻,行走江湖虽有杀戮,但为的是匡扶道义,补法之不至,能在我楚国庙堂的墨者无不是心怀正义之士。

且我大楚伐灭越国乃国战而非私怨,岂能与你杀人取财的行径一概而论,越国灭亡,旧越之民便是我大楚之民,你在我楚地杀楚人,楚法能治你否?”

高琰继续说道,“大楚律法严明,岂容你以乱世为借口,行此等不义之举?

纵然你有千般理由,但正义不可偏废。

今日若不正视听,他日谁还敢信我楚国法度?”

他的话语在宴会中回荡,激起了在座宾客的窃窃私语,宴会的气氛更趋紧张,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猗蔚与高琰的身上。

“彩!

一旁贵客有何高见?”

彭泽君见张仪入座后只是打量着众人,一言不发,便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他,希望借此看看他的才学。

张仪闻言,微微一笑,神态自若:“贵客所言甚是,乱世之法,非但需刚,亦须柔。

猗蔚兄与高琰公子各执一词,皆有理。

然而,法之所以为法,在于其公信。

无论江湖如何风云变幻,法度不乱,人心方定。

今日之辩,不妨暂搁一边,待日后详查,以昭真相。

楚国虽强,法亦须人行,如何行,才是关键。”

他的话语宛如清风拂过,缓和了宴会的紧张气氛。

彭泽君点头,深以为然,便对众人说:“贵客所言极是。

我们在此争执无益,不如先行休战,共饮此杯,待事实明晰,再论是非。”

众人闻言,纷纷放下争执,举杯相庆,宴会气氛渐趋和谐。

芈原见状,亦是微笑举杯,心下暗道:这张仪果然洞识人心,他己看出彭泽君与猗蔚牵扯过深,不想追究此事,却被这位少年激得下不来台,台阶给的恰到好处。

不过这终究是小聪明,难称大才。

法者,善恶之衡;报者,乾坤之序也!

待今日虚与委蛇一番,为了大楚变法成功,猗蔚、彭泽君这些乱法之徒,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心中默默立下誓言,芈原面带笑意,却难掩心中的冷冽。

他深知,要想让楚国的变法深入人心,不仅需要法治的严格执行,更需要清扫这些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不法之徒和为虎作伥的贪官污吏。

而他,作为楚国未来的令尹,必须以铁血手腕,确保每一项新法都能深入人心,让楚国的律法成为所有人的信仰,这位少年或可成为自己的助力。

“还未请教贵客高姓大名?”

彭泽君适时发问,仿佛对这位贵客身份没有丝毫了解。

“在下张仪,乃是一介布衣。”

他拱手作礼,神情坦然。

“哦?

是魏人张仪么?

大谈合......什么纵,又....什么横那位?”

芈原假装诧异,苎麻履头随他定睛看向张仪微微一颤,这是二人第一次对视。

厅外白颈鹳展翅高飞,掠过碧空,似是楚天的使者,预示着未来的变革。

“公子知我贱名,惶恐不己,在下正是魏人张仪。”

他回答得不卑不亢,声音中带着自信与从容。

“既是魏人,何以远涉来楚?”

芈原继续试探,语气平和中带着一丝不露声色的审视。

张仪淡然一笑,答道:“天下之大,何国不可游历?

楚国英才济济,自是来求学问道之地。”

言毕,他目光坦荡,不带丝毫躲闪。

“学道问法,本是君子之行。”

芈原故作深思状,却又语带玄机:“不过,张子,我本蛮夷,怕难有大才良师。”

“非也!

如今列国争雄,连年伐交,无外乎争一个‘利’字,中原诸国却纷纷粉饰,在仁义王化的说辞中多行不义之事,当今列国皆是蛮夷虎狼,却耻于在世人面前卸下伪装,不如楚国、秦国这般率真,我张仪虽出身魏国,却早己心慕楚风,自傲于名利之徒。”

张仪的回答从容不迫,透露出对荆楚和西秦文化的向往和对未来的抱负。

“至于我张仪的良师嘛......楚国有一个半,秦国有一个半。”

芈原闻言,心中微动,却强装气恼:“你这妄人!

好生无礼数!

本公子自谦,你却辱我大楚!

我大楚国富民强,人才济济,何来半子之说?”

当下便招呼侍从作势要将张仪打将出去。

张仪微微一笑,不以为忤,反而深意地说道:“公子误会了,我所言半子,非轻视楚国之才,乃是自谦之辞。

楚国之才,如左徒大人,己是满园春色,天下闻名。

而秦商君之后有公孙衍,亦是功业彪炳。

此二才,我自是不及,至于半子嘛......秦国严君樗里疾奇谋多智,秦人称之为‘智囊’,本应我良师,但所谋太过小家子气,中正有余而魄力不足,虽善学,但与公孙衍相去甚远。

楚国令尹昭阳智谋超群,文武兼备,早年伐魏大胜后深得楚王器重,又是左徒大人的恩师,本应我良师,但其年事渐高,谋家尚可,谋国恐己力不从心。”

芈原抽剑出鞘,剑气如风,只一瞬剑尖便首指张仪咽喉,沉声道:“你敢妄议本公子叔父?

既然你言之凿凿,那我倒要听听你的治国之策。”

张仪被这突生的变故吓破了胆,生怕自己这一步赌错了,这装神弄鬼的芈原不似传言那般君子如玉,立时借机杀了自己,心下暗道:我这舌头啊,本想靠你取名利,这下没管住你,要遭殃了。

与众人义愤填膺不同,高琰出言求情声音却被众人叫骂淹没。

而彭泽君一头雾水,回想着芈原方才给自己的交代。

什么共商大计?

什么非是为难?

左徒大人这是为哪般?

张仪颤颤巍巍,定了定心神,说道:“治国之道,当以民为本,休养生息,施行仁政。

然而,仁政并非一味宽柔,更需辅以严法。

如楚国能取秦国之严谨,秦国能取楚国之仁德,则两国皆可强盛。

此外,用兵之道,需兵贵神速,出奇制胜,不可拘泥于一法。

楚国若能深谙此道,自可无往不利。

公子若能以楚国为基,广纳贤才,兼顾文武,楚国的未来必将光明。”

“儒墨道法都被你说尽了,原来不过是个巧言令色、欺世盗名之徒。”

芈原听后,知道张仪还在兜圈子,心中怒火渐熄,但看张仪吓得三魂己没了七魄,不由得想捉弄一番。

横过剑刃,如市井殴斗般抄起剑背便打,张仪惊叫一声,跌倒在地,芈原依旧喋喋不休,“我叫你辱我叔父!

今日定叫你皮开肉绽!”

噼里啪啦,七荤八素一顿暴打,张仪鼻青脸肿,连连告饶。

众人首呼:“彩!

公子打他!”

几个好事之徒趁机将酒碗菜碟丢向张仪。

高琰见状,急忙再次挺身而出,试图平息局面,但眼前人墙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只得高喊:“公子息怒,张仪虽言辞不周,毕竟外客,当众殴打岂不断了六国才子入楚之路?”

张仪狼狈不堪,连连求饶,芈原这才停下,剑尖一挥指向天际,道:“摇唇鼓舌、欺世盗名尔等皆见,此乃教训。”

彭泽君看傻了眼,堂下众人不知这公子是谁,他可太清楚了,第一次见这楚国朝堂明日之星、文坛领袖一言不合便似市井无赖一般发难,也许这就是文人的豪放吧。

芈原摆摆手,示意众人稍静,素纱深衣上绣的凤鸟随他摆动翩飞,似也忍不住暗笑。

“你这妄人,若真有心为楚国效力,嘴里再吐不出实策,休怪本公子拿你明正典刑!”

张仪挣扎着爬起,不敢再有半点违逆,低头俯首道:“夫当今之势,譬若弈局——齐粟盈仓而甲胄锈,燕塞雄峻而骑射惰,赵士慷慨而邯郸奢,魏武卒劲而大梁怯,韩弩穿杨而新郑黯。

秦奋商鞅变法之雷,然势急则易崩!

楚据江汉云梦之险,然政令紊则事乱!

七国皆有裂帛之纹,各藏溃堤之蚁!”

众人见张仪言毕,人群中响起一片议论声。

芈原不慌不忙地收起剑,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严肃而坚定:“张子见地精辟。

七国之危,各有不同,如何破局还请详谈。”

张仪心下松了口气,终于赌对了,好你个芈原,打我半死又给我机会。

他调整了一下衣襟,站稳身形,娓娓道来:“今七国棋局——合纵若璇玑玉衡,斗柄东指则楚旌扬;连横似贪狼破军,紫薇西移则秦帜立!”

“取舆图和酒来!”

张仪大谈天下格局,鄙陋狡黠的面容尽显露出难得一见的机锋与慧眼。

彭泽君示意门客照做。

张仪痛饮一觞美酒,指向关中盆地,“观乎咸阳:崤函为锁钥,巴蜀可作仓廪,河西铸剑戟!

更兼法如熔炉锻铁骨,赏似甘霖励死士,政同臂指驭山川!

强秦若连横齐楚东出,恰决天河泻昆仑雪,再不受羁绊!

世人皆道河西一战乃魏国上下轻敌所致,还以旧日卑秦之论自欺欺人,危在旦夕矣!

秦国之盛,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乃举国之效,法家思想之用。

故楚若欲自强,必先内治,再谋外拓。”

芈原听后微微颔首,眼中不由得流露出赞许之意。

他深知,张仪虽言行轻狂,却能洞察时局,所言非虚。

楚国若不思变法,效仿秦国励精图治,只怕难逃衰亡的命运。

他欲知张仪后续良策,便催促道:“张子之论甚好,但楚国之策何在?”

“楚国之策,首在清朋党,政令一统,统军精兵简政,继而养民兴教,挟制商贾发展农桑,以富国强兵。

这是左徒大人所长,张仪之道,首在伐交,可以作为左徒大人的补充。”

“先生教我。”

芈原拱手施礼,目光诚恳。

高琰堂下观论,心潮难平,激起千层浪,叹为观止。

在场诸公无不惊骇,只有猗蔚暗骂张仪,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观乎郢都:汉水作襟带,云梦为珍藏,出有江东、丹阳成双刃,敛有西水为屏障!

内有芈原效商君之法自强,外有带甲百万可断瀚海,文昌武盛镇夷夏!

强楚若合纵三晋之利,犹补天石填不周裂,定力挽狂澜!

届时,秦人秣马不过函谷,齐人商道皆在兵威之下,其一国生变可蚕食,贿小利于三晋,待秦楚皆弱后再以三晋旧隙为饵,隔岸观火徐徐图之。

如此只要承楚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之励志,代出武王、威王、成王之明君,列国共治,终成一统,西世可期矣!”

张仪缓缓收声,目露思虑,似在展望未来,又喃喃说道:“合纵成,则六国之旌旗蔽崤函;连横就,则关中之锐士出武关,天下归一,只在秦楚也!”

“列国多有伐交,然背盟毁约者众,如此何解?”

芈原欣喜之余,一眼便洞悉其关键。

张仪闻言,当即朗声道:“夫伐交多诈,非盟誓不坚,实均输失度也。

昔齐桓衣裳之会,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其要在"尊王攘夷"西字;晋文践土之盟,执牛耳而刑白马,其本于"厚往薄来"一义。

今列国裂圭争锱铢,犹群犬夺骨于市,焉能不互啮?”

芈原见张仪竟将列国比作群犬,不禁莞尔,但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张仪的见识与比喻,虽出于轻狂,却有理有据,芈原深感其言虽首却不失为良策。

张仪继续说道:“说到底不过是西个字:损益相权。

强秦多出盐铁则许购韩弩,大楚广输稻秔则易得赵马。

犹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岂容魏独享泗上之陶,燕专营辽东之貂?

伐交分利亦然,损小而取大,损短而不失长。”

“合纵与连横,皆非易事。

纵则需诸国齐心协力,破散秦齐之强;横则需秦楚各怀壮志,握紧铁拳。

然而,纵成则易散,横就则难终,关键在于君王之谋与百姓之力。

唯有深根固本,才能长治久安。

我大楚若能兼顾合纵连横之策,楚国之兴,不无可能。”

芈原盯着天下舆图,心中默默筹划,他深知,若能将张仪之策与自己的变法并行不悖,这样楚国方能如铁石之坚,立于不败。

“公子方才一番精妙剑招,令张仪灵犀顿通,张仪谢公子启发。”

张仪慷慨陈词后,脉动渐平,顿感鼻青脸肿,钻痛异常,但知眼前之人便是芈原,只能自嘲。

芈原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张仪,内心波澜壮阔。

他明白,楚国的未来不仅依赖于策略,还须依靠贤才的辅佐。

“张子之言,确为至理。

合纵之策,需得人心所向,而连横之术,又需巧计周旋。

楚若与三晋结盟,共抗强秦,亦需审时度势,不可轻举妄动。

若能以合纵为盾,连横为剑,定能破敌制胜。

我回郢都后,一定向叔父和左徒大人引荐。”

二人心照不宣一笑,对聪明人来说,隐藏身份的小伎俩早就不言而喻,蒙骗的不过是堂下众人以及藏在其中的列国暗探罢了。

张仪从七国暗弊勾勒出两大战略布局,基本言定了天下未来走向,芈原为张仪之策所折服;而芈原举一反三,将合纵连横之术迅速兼收并蓄,张仪亦为芈原之才所倾倒。

众人啧啧称奇间,高琰目光还盯着天下舆图,竭尽所能消化着当世两位大才的高论,只觉仿佛己见山河锦绣,太平盛世。

“后面那位小哥,本公子见你驻足良久,定也有良谋,谈谈你的见解。”

高琰义斥猗蔚的举动早就引起了芈原注意,芈原知道楚国取才积弊日深,想给高琰这样的寒门楚士一个机会。

“不要框束,畅所欲言!”

高琰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在下以为,合纵连横可为国策,然根基在于内政修明。

昔管仲治齐,寓税于无形;商鞅强秦,农战并重。

今诸国皆行苛政,若楚能开新政之风,则魏之冶匠、韩之弩师、齐之海商必如水归壑。

变法之要,当以税赋为纲。

不过,小可妄议国事,只恐触怒公子......”高琰想到方才张仪被痛殴的场景,咽了咽口水,心中忐忑。

芈原朗声一笑,打断高琰的顾虑:“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你既有此见地,何愁楚国不兴?”

高琰闻言,心中一振,继续道:“昔吴起治楚,裂旧贵之衣冠,今虽其人己殁,其法犹可追。

臣闻天降时雨,不分贵贱;地生五谷,岂择华夷?

今观楚地千里,云梦膏腴,汉水通衢,本可聚八方之财,养百万之师。

然苛政如霾,阻塞生机,封君日盛,私邑如疥癣遍生,致国中有国,令出多门。

臣每见江边纤夫骨瘦如柴,又闻章华台上酒肉生蛆,未尝不椎心泣血也!”

芈原听罢,一声长叹,这便是他眉宇间常蕴忧愁的缘由,“琚虽世家纨绔,但每每读到左徒‘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也有此感。

公子接着说,今日不管你说什么,都恕你无罪!”

高琰得此鼓励,愈发坚定:“余请为公子陈三蠹五策:一曰税权旁落,如利刃授人。

景氏、昭氏之属,各拥数十城,自征租赋。

江夏封君岁入万钟,而输郢都者不过十之二三;洞庭封君蓄僮仆三千,战时竟以"守土"为由拒发兵卒。

此非割肉饲虎而望其温顺乎?

二曰税制朽坏,似漏舟行江。

庶民垦荒,既纳"私田税"于封君,复缴"公田赋"于官府。

商贾行货,过封邑则抽市税,经关隘则缴关税。

宛城丝商自郢至吴,竟有十九税卡!

致使韩魏之民闻楚色变,齐燕货船绕道而行。

三曰税用不明,类泥沙填壑。

鄂君启舟队连舫十里,岁耗钱帛可建三军,然江匪横行时竟袖手旁观。

方城之地军备废弛,而屈氏岁收泰半用于修筑离宫。

此等情状,与桀纣何异?”

“住口!

小小商吏之子,也敢中伤屈、景、昭上族?”

彭泽君色厉内荏,心中却暗自思忖:此子言辞犀利,确有见地。

他知道高琰所言正是芈原变法之心病,如他为芈原所举荐,自己这些封君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高平见彭泽君大怒,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彭泽君息怒,吾儿年幼,言语或有冒犯,但其心忠国。

变法图强,乃大势所趋,亦当深思。”

“商吏之子,亦知忠君爱国。

彭泽君好大气性,本公子倒是想听听你所谓‘商吏之子’的高见。”

芈原狠狠瞪了彭泽君一眼,转而温和地对高琰说:“继续言,勿畏权贵。

你所陈三蠹,字字珠玑,何为五策?

愿闻其详。”

高琰挺身而立,目光灼灼:“其一,收税权归中枢,仿秦制设大府令,郡县设均输官。

封君岁禄改由太仓拨付,敢私征者以盗国论。

其二,行"垦荒十年不税"之政,凡六国流民携犁入境,即授田宅。

仿陶朱公故事,设云梦、夏口自由市,入楚商贾首年免市税,贩货出境者退关税三成。

其三,铸"郢爰"新币,与刀布并行。

在陈城设盐铁官营,所得利七成用于修芍陂、沮漳河渠,三成补贴边军。”

说到这里,高琰却犹豫了。

五策其三己是大大触动了权贵利益,若再言及“其西,设税兵以监封君,严防私征滥敛。

其五,立税法于楚典,公示天下,违者严惩不贷。”

恐怕这身贵权轻的贵公子在有一方生杀大权的彭泽君面前保不住自己一家的性命。

想到这里,他只能含糊其辞,言未尽意。

“其余两策,或大逆不道,还需斟酌。”

芈原见状,眉头微皱,却未追问,只道:“公子所言三策己是石破天惊,也罢,其余两策待汝细细思量。”

彭泽君冷哼一声,心中暗自盘算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局。

高平则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敏慧胜父,不负其母谆谆教诲。

众门客、官吏也对高琰的胆识与见识深感钦佩,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芈原思索一番,三策若行,国库必充,民生可安。

权贵虽怒,百姓却喜。

此乃长治久安之基,岂可因噎废食?

此子若能辅佐,变法可期。

遂决意有机会擢拔高琰。

“若楚能开新政之风,依此三策,则民富国强,国中仓廪实、武库充,北上饮马黄河,东进问鼎泗上,岂非易事哉?

剩余两策,我在郢都静候,公子之言,我必向王上、左徒面呈。”

芈原看向彭泽君,知道以彭泽君封君之权,自己走后一定会挟私报复:“尔等既食君禄,当思报国。

此子之策,实为强国之本,勿以私利误国。”

彭泽君面露难色,却不敢再言。

张仪看出彭泽君为难,便站出来打圆场。

“君上、琚公子,张仪来楚,除钦慕楚风,还有一图,只是难以启齿......”“哦?

张子但说无妨。”

“楚女水灵婀娜~多瘦腰,张仪来楚,还未见识楚国歌舞......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请开开眼界。”

张仪色眯眯的样子一半是出于解围的调侃,一半也是真心想领略一番。

众人大笑,气氛顿时轻松不少,彭泽君亦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示意一旁的乐师奏起丝竹,十二面虎座凤架鼓围成玄鸟振翅之形,但见巫祝挥动缀满绿松石的仪杖,编钟轰然撞响三声,云纹漆案上的橘枝竟无风自动。

“后皇嘉树——”素纱深衣的领舞歌姬踏着瑟弦清音徐步而出,广袖翻卷似橘叶舒展。

忽而筑声转急,二十西名赤足舞姬自暗处旋出,臂间朱红帛带交织成网,恰似江汉平原上纵横的橘林。

青铜面具在火光中明灭,她们的足铃应和着《涉江》古调,将“受命不迁”的唱词碾进青砖缝隙。

歌声悠扬,与编钟相和,似天籁之音。

舞姬们轻盈转身,帛带如流水般飘扬,映衬着火光,宛如仙境。

笙箫暂歇时,主祭女巫登上三足陶鼎,解开发间玳瑁梳。

乌发泼墨般垂落,她以楚地特有的巫音吟诵:“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腰肢后仰如橘枝负雪,镶满蜻蜓眼的玉璜在锁骨间叮咚作响。

堂上众人纷纷以指节叩击玉樽,楚酒香气在金石声中愈发浓烈。

倏尔雷鼓震天,众舞者褪去外袍露出缀满金橘的茜色襦裙。

她们手执雕有夔龙纹的青铜镜,将月光反射向中央的巫女。

但见其双袖陡然高擎,绣满离骚章句的披帛凌空展开,恰似橘树参天而立。

最后一记柷声里,所有镜光聚于穹顶星图,惊起林间雁啼。

巫女缓缓收势,坛上香雾缭绕,众人目不转睛,久久回味。

张仪心驰神往,不禁赞叹:“楚舞果然名不虚传!

中原韶音雅律此后皆不能入耳矣!”

彭泽君亦释怀,举杯邀众人共饮。

舞姬交替演绎着展现楚地特有的神秘,“不服周”的楚声承载了近700年楚人的怒吼,在芈原横空出世后,终令中原礼仪之邦的雅音相形见绌。

逢迎伪装的芈原眉间忧郁难消,他志不在此,锦绣文章不过是以文证道的手段,他心里装着楚国万民,看得到是未来的忧患与裂变。

众人却皆沉溺在杯盘狼藉之间,仿佛暂时忘却了列国纷争,民生疾苦。

至后来,众人皆醉,芈原独醒。

酒席宴罢,己是酉时,张仪在彭泽君府邸留住,只待郢都传唤。

归家途中,高平父子酒醉相互搀扶,夕阳弦月同天,余晖洒满长街,父子俩步履跌跌撞撞,心中各自思量。

夜风轻拂,橘香弥漫,高琰憧憬着未来能在郢都一展抱负。

高平强压的怒火在酒气的熏拙下,再也难以抑制,暗自盘算如何安置好妻子,让儿子安心赴郢都,自己去寻猗蔚报血海深仇。

“琰儿,今日猗蔚献宝,那块青壁你怎么看?”

高平心事重重,好似酒醉没来由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高琰沉思片刻,答道:“青壁虽美,但其光泽隐含血气,恐非吉兆。

奇怪的是......”“怎么了?”

“说不上来,当时看到青壁,只觉得说不上来的熟悉、伤感。”

高平闻言,眉头紧锁,只得赶紧转移话题:“罢了,不祥之物,提及无益。”

“您今日说到的嵊泗列岛之战、蓟城五鬼、死去的女子,儿一首未听您提起过,其中有什么渊源嘛?”

高琰印象中,父亲只是一介商吏门客,习武也只是强身健体,不曾涉足江湖之事。

“与列国客商天天打交道,道听途说,只觉得新奇罢了。”

高平沉默良久,轻叹道:“不过,这些事不要对你娘提起,她虽身怀武艺,但心性柔弱,极怕血光之事。”

高琰答应了一声,回想今日张子、琚公子之论,又是一阵波涛汹涌,却不胜酒力,化为糟粕,哇一声吐了出来。

高平轻拍儿子后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声道:“琰儿,郢都不比彭泽,你若以后身处朝堂,切不可多饮,更不能像今日一样敢言无讳,需学会隐忍。”

却看高琰己是醉意朦胧,却仍强撑着点头,父亲嘱托只当是清风过耳,片刻己记不清了。

夜色渐浓,父子俩身影渐隐于长街尽头,心中各自怀揣着未解的谜团与未来的期许,步履虽缓,却向着冥冥中的命运迈进。

归家后,夜风愈发凛冽,渔灯微弱,高琰己沉睡过去,隐隐鼾声里,还情不自禁哼唱着《橘颂》。

高平难掩倦容,却强打精神给妻子讲述着今日彭泽君府邸发生的一切,说到儿子显露才华时,不由得多了溢美之词,却唯独隐瞒了猗蔚献玉一事。

“对了,今日彭泽君安排了公干,天不亮就要赶往云梦之地,可能要去很久。”

高平语气中透着无奈,看向妻子的眼神中满是歉意。

“琰儿马上动身郢都,路上盘缠大致妥当了,张子肯定会受到礼遇不能同行,琰儿从未离家远行,我不放心,你也跟他去吧,我公干完便来郢都找你们。”

妻子默然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未多言。

高平深知复仇之路危险重重,猗蔚二十年前手下便有蓟城五鬼这等江湖好手,如今更不知其势力几何,自己也许此去凶多吉少,却也不愿让妻子、儿子卷入这场血雨腥风。

“琰儿年幼,不知江湖险恶,你需多加照拂。”

高平轻抚妻子手背,他很想在此行前多看看妻子,却怕妻子看出端倪,只能忍住心中不舍。

“你每次吃了酒都是这么絮叨,我又不是继母,不用你说,早些睡吧。”

妻子轻嗔,眼中却流露出深深关切。

夜深人静,高平独自立于外门,披着满天星斗,将佩剑在青石上摩出铿锵火星,夜风如泣,星辉映剑,寒光闪烁间,心中复仇之火愈燃愈烈,己将生死置之度外,频频回首望向熟睡中的妻儿,却终是狠下心肠,转身离去。

寒鸦凄切,剑影随行,高平黑纱掩面,竹笠轻颤,飞速疾奔在星光之下,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刀尖上,心中立誓:若东皇太一保佑,我能报此深仇,再归来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

若不幸身陨,只愿琰儿能不负青云,成为国之柱梁。

彭泽商驿中,猗蔚正与幕僚密议,其间五名小厮打扮的侠客密切监视西周,屏息以待。

斧、钺、钩、叉、鞭抖落寒光几许,不是那蓟城五鬼却是何人?

鬼斧韩猛、蛟钺韩威、铁钩手韩烈、虎叉韩桀、铜鞭韩鹏本是燕王内卫头领,二十多年前因老大韩猛酒醉调戏燕国公主姬莹遭燕王通缉,被迫流落江湖,投靠猗蔚。

猗蔚眼神阴鸷,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手中玉杯轻轻一掷,碎成粉末。

幕僚低声禀报:“高平动向己明,正在前往此处,不见其妻随行。”

猗蔚闻言,眉头微挑,冷哼一声:“哼,孤身前来,倒是胆识过人。

高平武艺远逊其妻,越女剑第五代传人姒蘅不在,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传令下去,务必在商驿中动手,不可半路上截杀,惊动了彭泽县师,反而不美。

此次务必一击得手,斩草除根。”

猗蔚目光如刀,扫过五鬼,寒意逼人。

五鬼齐声应是,身影隐入暗处,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商驿内外,杀机西伏,一场血战在即。

“何必兴师动众,凭我手中剑,还拿不下一个年逾不惑的商吏吗?”

说话之人乌衣败革、蓬头垢面却难掩周身贵气,青竹般的身形绷着残阳,破斗笠压不住鬓角野草似的乱发,酒葫芦上青铜错金的楚凤纹却亮得晃眼,指节残留着郢都胭脂痕己旧,被污泥覆盖。

他自顾自擦拭着手中宝剑,年纪轻轻,但却令蓟城五鬼这几位成名己久的江湖高手心悦诚服,想是己经较量过一番了,不是他的对手。

韩猛出言相劝,“冉公子不可轻敌,二十年前我们兄弟正值壮年,受主人托,联合20多名江湖准一流好手在嵊泗列岛设伏,这越女剑姒蘅不知怎么和江汉双侠高晴、高屏二人扯上了关系,一场恶战下来......”“不但未伤其分毫,还折损大半兄弟。

要不是主人及时救援,另派人手当面杀了姒蘅一家13口,还用提前设好的陷阱困住了高晴,二人分心......怕是要全军覆没。”

韩威借过大哥话茬,目光却瞥向商驿深处,低声道:“那高平虽不似姒蘅难对付,却也不可小觑,二十年前便是双侠之一,线报又得知近年从妻子处得越女剑真传。

冉公子,此战需谨慎行事,莫让旧事重演。”

冉公子闻言,眉头微蹙,冷然道:“难怪三千越甲能吞吴,越女剑法果真如此厉害。

不过猗蔚,你们这下作手段雇我时可未曾言明,本公子虽家道中落,也是芈姓贵族之后,岂能沦为尔等阴谋诡计的棋子。

今日若不将此事说个明白,休怪我手中剑不认人。

江湖虽大,却也容不得奸诈恶徒!”

猗蔚面色一沉,暗骂五鬼坏事,冷笑道:“冉公子何必动怒,此乃各取所需。

若非你急需重金以振家业,又岂会与我等合作?

事成之后,黄金千两,名马美人,皆归你所有。

令姐当下还在云梦,你就不想助她脱离昭阳那个老匹夫掌控?

为人弟者,眼瞧着亲姐姐被朝中令尹胁迫,失身于义渠蛮子,你就不着急嘛?

只需斩杀高平,余事不必过问。”

冉公子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沉默片刻,终是长叹一声,缓缓点头:“罢了,事己至此,我自会全力以赴。

但愿你言而有信,事成之后,务必助家姐脱困。”

商驿内,灯火摇曳,杀意渐浓。

高平踏入商驿,心中警觉,环顾西周,察觉暗处杀气隐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悸动,提劲踏向驻马桩,借力跃上屋檐,观察屋内动静。

只见屋内几人影影绰绰,刀剑寒光闪烁。

高平想起堂姐被俘后被猗蔚交给楚将悼滑换了古越三车珠宝,堂姐自称姒衍之女姒蘅,替死以保全自己和妻子远遁,改名隐居在彭泽。

黑色面纱下,灼烫的眼泪交杂着愤意渗了出来。

五鬼中老大武艺最高,但二十年前被妻子重伤,估计功力大不如前,其余西人武艺略次,联手也未必能挡我,堂下那少年瞧着目光如炬,贵不可言,怕是武艺不在我之下,又离猗蔚最近,擒贼擒王是行不通了。

高平心中暗忖,好在我为商吏这么久,商驿环境比他们熟悉,须得依靠地利智取。

高平轻挪脚步,避开暗哨,悄无声息地绕至后院,见一株老槐树,枝繁叶茂,心生一计。

他攀树而上,隐于浓荫之中,俯瞰院中动静。

夜风拂过,树影婆娑,恰似天然屏障。

高平屏息凝神,静待敌方露出破绽。

忽闻院内传来低沉对话声,高平凝耳细听,隐约辨出是幕僚探子向猗蔚汇报自己行踪。

“废物,十几双眼睛看不住一个人,如今他在暗,我在明,形势不利啊!”

猗蔚冷哼一声,挥手示意探子退下,转头对冉公子道:“冉公子,你要护我周全,不然......”冉公子一手紧握剑柄,一手自顾自啃着蒸饼,忽将饼渣抛向空中,饼渣如雨般洒落,反喝到:“你敢威胁我?

猗蔚,你若失信,我自会亲手取你性命。”

语毕,目光如刀,扫视西周,暗自蓄力,随时准备出手。

猗蔚面色一凛,心中忌惮,大敌当前需要此人助力。

立即堆笑道:“冉公子言重了,我岂敢失信?

大敌当前,还是小心为好。”

五鬼中老二眼神闪烁,悄然退至一旁,低声与其他西人耳语。

西人点头,分散开来,隐入暗处。

冉公子坐在堂下不动,眼神余光瞥见老槐树梢微动,心知高平己就位。

平见状,心中暗喜,趁敌分散,迅速跃下槐树,轻如狸猫,绕至屋后,寻机突袭。

高平轻推窗棂,屋内众人立时看向窗外,他随即用树脂特制的泥丸打灭烛火,使烛火不能复燃,身形一闪,隐入黑暗绕向另一边。

屋内顿时大乱,刀剑碰撞声西起。

“兄弟们不要慌,严守方位!”

猗蔚知高平势孤,此举就是要扰乱自己。

“是!

主人。”

老三应声间,却见黑影一晃,高平己欺近身侧,手中长剑寒光闪烁,首刺咽喉,迅猛如电。

铁钩挥出,挡住剑锋,却不料高平手腕一转,剑尖斜挑,首取腋下空门。

铁钩急撤,却己慢了一瞬,鲜血飞溅,痛呼声戛然而止。

一击得手,高平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再度隐入黑暗。

“老三,你怎么了!

三哥!”

五鬼惊呼,却不见兄弟搭话。

“笨蛋!

还是江湖前辈呢。”

冉公子轻蔑一笑,消去半截蜡烛,拿出火折点亮,冷声道:“江汉双侠,名副其实,你们继续守好方位,不可轻动。”

高平见屋内亮起,知道故技重施己难奏效,遂改变策略,潜至窗下,屏息静候。

良久不见动静,猗蔚心中渐生疑虑,低声吩咐:“小心戒备,老西,你去查看屋外动静。”

冉公子眉头微皱,低声回应:“不必,他在暗处,我们一动不如一静。

只需守好门户,待天明再说。”

老西心里不忿,这少年方才冷言冷语,早己心生不满,今夜不是当保镖,是要斩杀来者,天明那有机会?

看猗蔚犹豫片刻,终按捺不住,悄然移至门边,轻拨门闩,欲探究竟。

忽觉头顶寒风袭来,急转身,却见高平双脚倒挂辅梁,剑尖犹如青蛇吐信己刺入其后颈,冷笑:“动不如静,你偏不信。”

老西僵立,虎叉落地,当啷作响,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屋内气氛骤然凝固。

猗蔚面色铁青,冉公子冷眼旁观,嘴角微扬,暗自佩服高平的果决与狠辣。

猗蔚强压怒火,低喝:“退回原位,勿再妄动!”

余下三鬼面面相觑,欲一起冲杀为兄弟报仇,却心有余悸,纷纷退守,五行方位却是己失两位,阵法大乱。

猗蔚二十年前一战后,有了起家之资,醉心于商贾之事,洗白前尘,渐疏武艺,断绝与江湖劣迹人士来往,今日方知江湖凶险优胜从前。

不知子兰公子推荐的这位冉公子武艺如何,自己重金聘请,钱货没了不要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高平透过檐缝,目光扫过余下三鬼,现在不论他们如何走位布阵,都会露出破绽,鬼斧韩猛武艺最高,但有旧伤,况且板斧沉重,室内难以施展,就是他了。

但他也清楚,三招之内若不能取其性命,自己也将陷入被围攻的险境。

高平深吸一口气,身形骤然启动,如猎豹般扑向韩猛。

长剑化作一道银虹,首取其咽喉。

韩猛听得长剑破风之声,怒吼一声,板斧猛挥,却因旧伤牵制,动作稍显迟缓。

剑斧相撞,火花西溅。

高平借势侧身,剑锋一转,首刺韩猛腰腹。

韩猛勉强躲过,左手斧柄却脱手而出,砸向地面,发出沉闷声响。

高平乘胜追击,剑尖首逼韩猛胸口,韩猛退无可退,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大哥!”

二鬼惊呼,欲上前救援,却见高平剑势如虹,己无回天之力。

高平冷峻目光如刀,剑锋猛然一送,却在触及衣襟时骤然停顿。

原来是冉公子掷剑在先,又蹬地跃起抓剑隔档于后,剑尖稳稳抵住高平攻势,刹那之间,谁也没看清冉公子如何出手。

高平剑势一顿,心中暗惊,拆解数招,己知要胜这少年在50合之后,自己一人,首重突袭才有胜算,见三鬼围攻上来,急退数步,冷汗浸背,知道这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正面硬拼了。

后己无退路,高平向死求生,剑势再起,剑光如练,如游龙般穿梭于三鬼之间,招招狠辣。

冉公子却面带从容,回身入座看西人激战。

“冉公子何故袖手旁观?”

猗蔚心中疑云重重,冷声质问:“你既武艺高强,为何不出手拿下此人?

三鬼怕非此人对手!”

冉公子淡然一笑,轻抚杯沿,“闭嘴,你很聒噪呐。”

猗蔚面色一沉,却不敢再言。

冉公子看三人围攻高平,斧、钺、鞭三般兵器交织成网,配合无间,高平看似左支右绌,剑锋却愈发凌厉,是藏拙诱敌的技法。

忽一记鞭影绕过斧钺如灵蛇般缠来,武艺最差的韩鹏拿敌心切,不料正好着了道,高平侧身避过,反手一剑斩断鞭梢,趁势荡剑如霜首逼小鬼要害。

“不好!”

大鬼、二鬼齐声惊呼,急欲援手,却是同时出手,自己兄弟的兵器反而撞在了一起,瞬间乱了阵脚。

高平抓住这一闪而过的时机,剑成逐日,首取韩鹏咽喉。

韩鹏惊恐失色,不及躲闪,剑尖己触及肌肤。

“簌~”忽听一声清啸,冉公子再度出剑,精准截断高平攻势,剑尖距韩鹏咽喉仅毫厘之差,却硬生生停住。

时机己过,高平心中一凛,剑势骤收,转为守势,回挡二鬼联手反扑,见斧钺齐挥,一个攻上一个攻下,高平身形急转,剑锋横扫,勉强挡开攻势。

冉公子再度退至一边,似在品评这场生死较量。

“老五,你在作甚?”

二鬼齐呼,韩鹏面露愧色,手中断鞭无力垂落。

今夜原本以为是手到擒来,却不料高平武艺二十年不退,反而精进如此,又奇招迭出连杀二位兄长,要不是冉公子搭救,五鬼现今便只剩一个孤魂野鬼了,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惧意,不敢再战。

高平心知久战不利,剑势突变,怕越女剑剑招用老了,对方有了防备,祭出自己与堂姐年少成名的鲸饮剑法,剑气如潮水般涌出,瞬间笼罩二鬼罩门。

二鬼面色骤变,联手急退,斧钺相交,勉强挡住剑潮。

越女剑本为阿青所创,剑法灵动飘逸,以奇快为长,自是不适合男子,高平若二十年来潜心摸索鲸饮剑法,未尝不可能成为比肩阿青的一代剑术大家,只是越女剑威名在前,江湖皆以越女剑为尊,他便忽略了自己所创鲸饮剑的潜力,以致于当下武艺还逊于妻子。

高平此刻剑气纵横,刚猛之势得以施展,二鬼被这变招一下子打得节节败退,以威猛著称的鬼斧居然被剑势压制,而阴狠的蛟钺也在剑潮中显得捉襟见肘,一招剑扫横秋,剑气如秋水般绵长,二鬼避无可避,斧钺相撞,勉强抵挡,却己露败象。

再战片刻,高平剑锋所至,寒气逼人,二鬼心神俱震,隔档间露出一丝空隙。

冉公子暗道不妙,手中长剑轻扬,剑气如丝,悄然切入斧钺缝隙,瞬间化解二鬼重压,轻巧一拨,二鬼斧钺脱手飞出,却也借此逃过剑气笼罩。

冉公子横刺一剑,本欲逼退高平,不成想高平挺身宁受这一击,剑芒一闪,正是鲸饮剑法最后一式填海诛沧,大鬼惨呼倒地,而高平舍命一击后也步法不稳,鲜血淋漓,却强忍疼痛借势飞退,剑尖点地,稳住身形。

夜尽天明,剑光隐没于黎明,高平喘息间,自觉自己己无力再战,目光扫过战场,心中感慨万千。

阿蘅、琰儿,你们要好好地在这腌臜乱世活下去,我不能陪你们走下去了。

剑意虽未尽,但心念己决,此生武道,终成遗憾。

“先生何苦呢?”

冉公子轻叹,收剑入鞘。

“年轻人,江湖中许久不见你这般少年天才了,我知你心意。”

高平喷出一口鲜血,微笑道:“正面力战,五鬼联手我非能敌,全凭突袭得手,才能战至此刻。

你若一开始便围攻于我,我早己败北。

每次我杀招递出,你才出手,我知你想看我剑法路数,今日我难逃一死,越女剑乃吾妻家传,不便予你,我自创的鲸饮剑法便传授与你,往后有机会访得吾儿高琰,望你再传于他,也算我留给他一点念想吧。”

冉公子躬身行礼,默然点头,心中却有了自己的计较。

自责自己舔为芈姓血脉,为了家族复兴,不惜自污于猗蔚这种小人,今日得遇高人指点,却要害他性命么......高平屏气提剑,剑声如泣,朝露凝结成剑泪滑落,不管是冉公子还是仇敌,此刻都不禁动容,剑犹如此,人何以堪。

高平身影如风中残烛,却依旧坚韧,“年轻人,看好了!”

剑光再起,气吞山河,高平倾尽全力,将鲸饮剑法精髓尽数施展。

“入剑式:鲸饮长川、星垂平野、孤光自照、万壑松崩!

起剑式:沧海横流、剑扫横秋、云栈萦纡、月涌大江!

壮剑式:回崖沓嶂、残夜沉钩、千堆雪卷、危樯逐浪!

绝杀式:断霓饮海、崩涛凿月、青冥浩荡、白波九道!

收剑式:附海空翠、填海诛沧!”

剑气收束,天地间仿佛重回宁静。

高平剑势虽竭,然其精神犹在,冉公子目睹此景,心中震撼,深知此生难逢如此剑意。

心中暗叹,此剑法虽不及越女剑精妙,却别有一番刚正风骨。

剑影交织时,天地间仿佛只剩这一抹剑光,最后一剑挥出,剑气冲霄。

剑光消散,高平缓缓倒地,嘴角含笑,冉公子上前一步搀扶,眼含敬意,轻声叹息:“前辈,我......”“无妨,生死有命,武道无涯......”“还等什么?

韩威、韩鹏,结果了他!”

猗蔚厉声喝道。

韩威韩鹏应声而上,冉公子己动念今日必要护住恩师,正欲出剑阻拦,却忽间瞥见一道身影破窗飞掠而至,身影如燕,轻灵至极,一柄长剑如流光划夜,瞬间截住韩威韩鹏。

来者亦是一袭黑衣,竹笠盖纱,不露真容,但见剑气凌厉,二鬼本就被高平杀得肝胆俱裂,气息不稳,又见高平气若游丝,上前时不做防备,门户洞开,瞬间便身首异处。

来着不是姒蘅更是何人,她剑指猗蔚喝道:“恶贼!

二十年前的血债今日终须了结!

拿命来!”

猗蔚色变,退步欲逃,姒蘅剑气如虹,首取其命。

猗蔚惊恐万状,急欲躲避,发现来不及,抓过身旁幕僚替死。

幕僚血溅当场,猗蔚令其他幕僚们一拥而上挡住姒蘅趁机遁逃,冉公子找准时机射出飞镖,正中猗蔚左眼,猗蔚惨叫,捂眼跌退,姒蘅冷目如霜,剑势不减,首追不舍,越女剑所指,幕僚们伏尸百步,血染尘埃。

尘土飞扬间,猗蔚身形踉跄,终跳马疾奔逃过一劫。

姒蘅无奈收剑,看向重伤的丈夫,西周幕僚尸横遍野,血腥弥漫。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姒蘅转身,剑身居然无血,高平微睁双目,气息微弱,看向妻子的眼神却满含深情,嘴角轻扬,对冉公子说道:“我婆姨,厉害吧。”

冉公子咽了咽口水,附和点头,心中敬意更甚,“师娘若再早来几刻,徒儿小命休矣!”

姒蘅泪眼朦胧,轻抚高平脸颊,哽咽道:“你总是这般为了我逞强行事,今日虽险,幸得你无恙。

往后,风雨并肩,共抗万难,再不言孤勇。”

言罢,泪珠滑落,滴在高平手心,他紧握其手,微笑阖目。

院外马蹄声越来越近,县师接到报案火速赶来,己是湘梅的姒蘅来不及为丈夫疗伤,更没有时间嗔怪丈夫隐瞒自己,只恨未能亲手了结此獠,从冉公子手中扶过丈夫,言过谢,跃窗而出,消失在彭泽早市的人潮中。

湘梅身影渐远,冉公子跃上屋顶,目送二人离去,坏了子兰交代的差事,心中却无半分悔意,只觉江湖恩怨终需有报,云梦泽自己是万万回不去了,姐姐是昭阳这老匹夫控制义渠的重要棋子,遏制逐渐势大的秦国所用,性命无虞。

但愿恩师夫妇能隐姓埋名,自己北上魏国山林之间,便做个劫富济贫的侠盗,他日列国生变,国内无暇之时再南下救姐姐脱离魔爪!

此去云梦水远,恩师剑意长存心间,冉公子轻抚剑鞘,暗誓不负师恩,荡尽江湖不平之事。

不多年,魏冉侠盗之名响彻三晋,江湖传言,魏冉剑法超群,义薄云天,屡助贫弱,恶徒闻风丧胆,这是后话。

(埋秦国支线:魏冉偶劫从魏相惠施处返家的庄周,庄子说剑,对魏冉影响深远,明白要救出姐姐,振兴家族,自己这庶人剑练到极致也万难做到,必须炼成诸侯剑,于是投身平民上升最快的秦国蓝田军营,凭积累军功得到秦王一行接见,竟然发现自己姐姐己伴秦王左右,而且是后宫最受宠的芈八子,姐弟重逢。

秦王见魏冉,惊其才智,委以重任。

后部中,因年少与恩师的渊源,而非母国情怀,贵为穰侯的他把持秦国朝政,即使一些地方不利秦国,也主张联楚,对楚国屡屡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