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鹅隔着竹帘,看见老夫人独自跪在蒲团上,手中佛珠转动的速度比平日快了三分。
她轻轻推门而入,烛火忽然剧烈摇曳,将老夫人佝偻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褪色的古画。
"来了?
"老夫人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把门关上。
"郑大鹅依言闩好门,目光落在供桌上的金雀玉佩上。
玉佩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雀喙处的珍珠忽然折射出奇异的光斑,在墙壁上投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一座宫殿的飞檐。
"这是前隋皇宫的舆图。
"老夫人终于转身,指尖抚过玉佩纹路,"先王妃是隋文帝的血脉,当年江都之变时,她带着金雀玉佩和半幅舆图逃到定北王府。
你手里的图纸,正是舆图的残片。
"郑大鹅心脏狂跳,忽然想起母亲房里那幅被她藏起来的屏风——上面的山水纹路,竟与图纸上的地形隐约重合。
难道母亲......"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的母亲,原是先王妃的陪嫁丫鬟。
十八年前,定北王府忽然走水,先王妃将玉佩塞进你母亲手中,让她从密道逃生。
后来......"她声音一滞,"后来你母亲被府里的人救起,却忘了前尘往事,只记得要护着一个物件。
"郑大鹅浑身发冷,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总是对着空墙发呆,为何她房里的熏香总带着一丝焦味——那是大火留下的印记。
原来从她出生起,就被卷入了这场横跨两朝的阴谋。
"燕国公府为何寻找金雀玉佩?
"她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因为舆图上藏着隋文帝的秘库。
"老夫人从佛龛里取出一卷羊皮纸,展开后竟是一幅泛黄的地图,"当年隋炀帝为保龙脉,将国库一分为二,一半随葬,一半藏于隐秘之处。
金雀玉佩,就是开启秘库的钥匙。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
郑大鹅 reflex 吹灭烛火,同时扑向老夫人——一支羽箭擦着她的发梢钉入立柱,尾羽上赫然系着李明珠的丝帕。
"祖母!
"李明珠的声音从屋顶传来,"把玉佩交出来,否则......""否则怎样?
"老夫人忽然冷笑,抬手叩击供桌三次。
墙面应声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的暗格,竟摆着十二支同样的金雀玉佩。
郑大鹅瞳孔骤缩,终于明白为何老夫人如此镇定——真正的钥匙,从来不是眼前这一枚。
"你以为靠燕国公府的人就能威胁哀家?
"老夫人拿起一支玉佩轻轻一掰,里面竟露出半粒夜明珠,"燕家那点心思,哀家早在二十年前就看透了。
"屋顶传来气急败坏的跺脚声,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郑大鹅摸黑打开窗,只见一个蒙面男子正捂着脚踝后退,月光照亮他腰间的玉佩——竟是燕国公府的麒麟纹。
"抓活的!
"老夫人厉声下令。
暗处忽然窜出几个黑影,将男子按在地上。
郑大鹅认出那是老夫人身边的暗卫,平日都扮作扫落叶的婆子。
"放开我!
"男子挣扎着抬头,郑大鹅忽然愣住——这张脸,竟与她昨日在慈恩寺见过的刘公子有七分相似。
"姑娘,您认识他?
"小翠不知何时闪了进来,手中举着烛台。
"他就是那个托我转交经书的人。
"郑大鹅皱眉,"可他明明是燕国公府的人,为何要冒充书生?
"男子忽然笑了,血从嘴角渗出:"郑姑娘果然聪明。
实不相瞒,在下燕临,是燕国公府的庶子。
此次前来,不过是想替兄长探探路而己。
"李明珠的身影忽然从树后闪出,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探路?
你们燕家早就和我达成协议,只要拿到玉佩,就娶我为正妻!
"燕临挑眉:"哦?
可我兄长今早刚纳了右相之女为侧妃,怕是没时间娶你了。
""你胡说!
"李明珠踉跄着后退,忽然拔出男子腰间的匕首,"既然如此,我就杀了你们所有人,自己去拿秘库!
"郑大鹅正要阻拦,却见老夫人轻轻抬手,一支银簪破空而出,正中李明珠手腕。
匕首落地的瞬间,暗卫己将她制住。
"带下去,禁足三个月。
"老夫人淡淡开口,仿佛在说今天的素斋多了道青菜,"至于你......"她转向燕临,"燕国公府近年来越发嚣张了,竟敢把手伸到哀家的地盘。
"燕临却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老夫人不妨看看,这是先王妃当年写给家父的手书。
"郑大鹅看着老夫人接过信的手突然颤抖,忽然想起母亲床头的那枚玉佩——那是她从小戴着的护身符,刻着半朵残莲。
难道......"原来如此......"老夫人低声呢喃,"当年先王妃将玉佩一分为二,半枚给了陪嫁丫鬟,半枚给了燕国公......你手中的,可是那半枚残莲?
"燕临点头,从颈间摘下玉佩。
两半玉佩合在一起,竟拼成一朵完整的金莲花,花蕊处露出细小的字:"紫微垣下,藏金雀之钥"。
郑大鹅猛地想起母亲房里的屏风,那上面的莲花图案,竟与这玉佩分毫不差。
她转身就跑,小翠惊呼着跟上,身后传来老夫人急促的声音:"快去!
别让任何人抢先!
"当她们冲进母亲的房间时,却见房门大开,母亲晕倒在地上,墙上的屏风己不翼而飞。
郑大鹅扑过去扶起母亲,发现她手中紧攥着半片衣角,上面绣着定北王府的团花纹样。
"是......是王嬷嬷......"母亲勉强睁眼,"她说......她说您中了毒......"郑大鹅咬牙切齿,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铜锣声——那是王府遇袭的信号。
她转头对小翠说:"你留在这里照顾母亲,我去追屏风。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开门!
"夜风吹得灯笼左右摇晃,郑大鹅沿着抄手游廊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屏风落入李明珠手中,更不能让燕国公府的人得逞。
转过九曲桥时,她忽然看见王嬷嬷的身影闪过假山,怀中抱着的正是那幅屏风。
"站住!
"她捡起地上的石子掷出,正中对方后心。
王嬷嬷一个趔趄,屏风重重摔在地上,露出背面的暗纹——正是紫微垣的星图。
"你以为拿到屏风就能打开秘库?
"郑大鹅逼近,注意到对方袖口露出的红绳,那是李明珠赏下的信物,"可惜你不知道,真正的钥匙,从来不在图上。
"王嬷嬷忽然狞笑:"你以为老夫人会放过你?
她早就知道你是先王妃的血脉,之所以留着你,不过是想利用你引出燕家的人!
"这话如惊雷般在郑大鹅耳边炸开。
她想起老夫人今日在佛堂的眼神,那赞许中带着一丝算计,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在这深宅里,从来没有真正的善意,只有利益的权衡。
"不管怎样,你今天走不了。
"她握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把屏风交出来,我可以向老夫人求情,饶你一命。
""求情?
"王嬷嬷忽然从袖中甩出一把毒粉,"你以为我会信?
定北王府的奴才,哪一个不是要死在主子手里的?
"郑大鹅屏住呼吸后退,却见毒粉在空中画出诡异的弧线,竟隐隐组成金雀的形状。
她忽然想起燕临的话,紫微垣对应皇宫方位,而金雀......金雀不正是朱雀的别称吗?
"朱雀属火,紫微属土......"她喃喃自语,忽然福至心灵,抓起屏风冲向花园的荷花池。
王嬷嬷惊呼着阻拦,却被她一脚踹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扑灭了她手中的火折子。
"你疯了!
"王嬷嬷在水里扑腾,"屏风湿了就再也打不开了!
""不,恰恰相反。
"郑大鹅将屏风浸入水中,只见星图上的金线竟渐渐浮现,组成一道蜿蜒的光路,"前隋以火德王天下,朱雀是护火之神。
唯有以水激火,才能显露出真正的秘道入口。
"话音刚落,池底忽然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
郑大鹅看着水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面的石阶,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凉——原来她的身世,她的一切,都不过是打开宝藏的钥匙。
"姑娘!
"小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老夫人让您立刻去前院,燕国公府的人......他们带兵来了!
"郑大鹅握紧屏风,望着池底的幽光。
她知道,这一步踏下去,就再也无法回头。
但如果不踏下去,她和母亲永远都是任人宰割的棋子。
"告诉老夫人,"她深吸一口气,"我去取真正的钥匙。
天亮之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开府门。
"小翠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郑大鹅己经抱着屏风跃入池中。
水波瞬间吞没了她的身影,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在月光下渐渐消散。
池底的石阶潮湿滑腻,郑大鹅摸着石壁向前走,忽然触到一块凸起的砖石。
她按照星图的方位轻轻一推,石壁轰然打开,露出一间密室。
密室中央的石台上,摆放着一个鎏金匣。
郑大鹅刚要伸手,却见匣盖上刻着一行小字:"非金雀血脉,触之即亡"。
她咬咬牙,割破手指滴在匣盖上。
鲜血渗入纹路的瞬间,匣子自动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蝉,蝉翼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隋文帝的遗诏。
"原来如此......"她轻声念出诏书上的内容,忽然泪如雨下。
原来先王妃并非谋逆者,而是奉命保护遗诏的忠臣,所谓秘库,藏的根本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证明前隋皇室清白的证据。
就在此时,头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郑大鹅迅速藏好玉蝉,转身时正看见燕临举着火把走进来,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李明珠。
"郑姑娘果然厉害,"燕临挑眉,"不过现在大势己去,定北王府外全是我燕家的人,你以为还能逃得掉?
"李明珠却盯着她手中的玉蝉,眼中闪过贪婪:"把它给我!
有了这个,我就是新朝的功臣,燕家必须娶我!
"郑大鹅忽然轻笑,将玉蝉举到火把前:"你想要?
那便来拿吧。
不过你要知道,这玉蝉见光则碎,到时候别说功臣,你连渣都得不到。
"李明珠惊呼着扑过来,却被燕临一把拉住:"别冲动!
她在虚张声势!
""是不是虚张声势,试试就知道。
"郑大鹅慢慢向火把靠近,玉蝉表面果然出现了细小的裂纹,"燕公子,你以为燕国公真的想复兴前隋?
他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壮大自己罢了。
等他拿到遗诏,第一个要杀的,就是知道秘密的人。
"燕临眼神一暗,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李明珠却趁机扑上来,指甲划过郑大鹅的脸颊:"我不管!
我只要当燕国公府的世子妃!
"两人在密室内扭打起来,郑大鹅忽然感觉腰间一痛——李明珠竟藏了一把短刀。
鲜血浸透了衣襟,她却忽然笑了,因为她听见了老夫人的声音,带着数十名暗卫从密道入口赶来。
"放开她!
"老夫人的拐杖重重敲击地面,"明珠,你太让哀家失望了。
"李明珠颤抖着后退,忽然指向郑大鹅:"祖母偏心!
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得到这些?
""就凭她是先王妃的骨血。
"老夫人叹了口气,"郑大鹅,你的母亲其实姓杨,是先王妃的堂妹。
当年为了保护你,她自毁记忆,甘愿做一个卑微的姨娘。
"郑大鹅感觉天旋地转,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总是对她格外严厉,为何她看见金雀玉佩时会心跳加速——那是血脉里的共鸣。
"现在,"老夫人转向燕临,"带着你的人离开,从此不再踏入定北王府半步。
否则,哀家不介意让世人知道,燕国公府私藏前朝遗物,意图谋反。
"燕临盯着老夫人手中的遗诏,终于咬牙拱手:"老夫人果然厉害。
不过今日之事,不会就此了结。
"他转身离去时,忽然回头看了郑大鹅一眼,目光复杂难辨。
李明珠想跟上,却被暗卫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密道尽头。
"孩子,"老夫人轻轻替郑大鹅包扎伤口,"哀家知道你怨我,但有些事,只有让你亲自经历,才能真正成长。
"郑大鹅望着手中的玉蝉,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在这深宅里,要学会藏起锋芒。
"如今她终于明白,锋芒不是用来炫耀的,而是用来保护自己和在乎的人。
"我不怨您,"她轻声说,"但我希望以后,能和您一起守护定北王府,还有......前隋的清白。
"老夫人欣慰地点头,扶着她走出密室。
东方己现鱼肚白,佛堂的钟声准时响起,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郑大鹅抬头望着天空,忽然觉得这压抑的王府,似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