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娘原本也是同我们一起去的,但中途见她家伙计急忙的找了上来,说是来了一个难缠又极不讲理的客人,黄三娘便只得随着她家伙计走了。
现在只剩下我与任世平并肩走着,他偶尔会因为我们俩之间的无言而僵硬的寻来一个死板无趣的话题。
我穿行在嘈杂的大街上,这叫望街,此处商铺林立,买卖兴隆,多少人当初只是背着个小行囊,如今都在这里驻扎生根了。
“阿赢姑娘是安阳的牙人?”
牙人是居于买卖人双方之间,从中撮合,以获取佣金的人。
原先安阳城里是没有女子当牙人的,都是男子居多,近几年却多出了些女牙人,我原以为女子娇羞,大抵这活是做不了的,却不料,姑娘们个个牙尖嘴利,由是如此,当牙侩的女子也越来越多,几乎占了安阳城牙人的五分之一。
我摇摇头,回应说道:“任老板高看我了,我并没有那本事,我只是在一户富人家干个杂活罢了。”
这话说罢,我脚步迈得比之前更加快了,我并不愿意与人分享我的私事,例如在何家府上当差,府上老爷的脾性如何...任世平笑了笑,说道:“能在富贵人家做事,并还能如此玉指纤纤,想必也是个头等丫鬟,是主人的脸面,是该高看,何况你还能认识到黄老板这样的大富豪,想来也是极有本事的。”
他话说到此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一眼,继而移向周遭的店面,男老板,女老板都有。
他随后说道:“自从周大人上任之后,这世道真是变了又变,我原本以为姑娘家的只能在家中相夫教子,做不了什么大事,却没想到,女宰相,女牙人,女商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原本以为仅仅于此,却没想到,此生还能让我见到一个女仵作,真是意外啊。”
“老板这就觉得意外了?
也许将来会有更加令你意外的事情,例如,也有女状元,女书生,女将军,女军师。”
我不禁放慢了脚步,同他说道。
也许是因为商人属性,他几乎每说一句话就会笑,他继续道:“将来出现什么事,我啊,都不意外了。
你方才说的女军师,西国内早有过这样的人物了。”
他不说我倒是忘了,西国之内,唯我们大燕己经有过一位了。
只是如今她己位极人臣,早己不是当年的小小军师,而现在,也几乎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做到她那样的成绩,得君旨意随军出征。
当初的周汝宁明为辰王府上婢女,可任谁都知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婢女。
先帝还在世时,在辰王殿下的牵引下,便许周汝宁以女子之身随军,并御赐“妙才军师”之名。
我听闻当时军中士兵皆称呼周汝宁为“先生。”
任世平突然就周汝宁的事迹与我侃侃而谈,既是路途还长着,我也便听进了一些,随后,秉承着欲抑先扬的原则,他语锋偏转,忽的说起周汝宁一些政上的不是,尤其是她主张变法改革...这下我懂了,这任世平就是平日里周汝宁嘴中的那些“老顽固”。
如今没有黄三娘在这阻着,他嘴中的话如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我抿抿嘴,斟酌再三之后还是没有开口阻止,硬着头皮听了一路。
.....一路走来,终于看到那座宅子了。
宅子依着葫芦街的东西向而坐北朝南,左右相邻的也都是三进院落的宅子。
听任世平说,他早年间买下这房子时市价还不贵,后他因做生意而南北奔波,故是将这屋子租赁给别人,每月也白白收了一笔钱。
现在京城一套很普通的宅子市值都在一千三百贯这里,我常常听说,连那些吃皇粮,当官的人,也未必能在这买上一套房子。
而这位自称北昭人的任老板,却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安阳城空出一套房子来,真是惹人艳羡。
他从身上掏出钥匙,将锁头打开,伸手邀我进去。
院落呈“目”字形,刚一进入,迎面是垂花门,经抄手游廊之后,中间是庭院,院落宽敞,植树栽花。
落叶掉了满地,无人打理。
进了内院,是居住之所,分为正房,东厢房,西厢房。
看了这么一圈,屋子大而宽敞,可我的脊背却莫名发凉,也不知为何。
庭院间的黄叶被风扫到空中又顺势落下。
任老板道:“起风了。”
这句话刚歇,门外忽然有人高声喊道:“任老板,任老板。”
任世平巴望着过去,见是一满头光秃秃,亮得发光的壮汉。
我也好奇打量了他两眼。
我见过他——是金门街肉铺的老板,平日我经过的时候,总能看到他磨刀霍霍的身姿,他高高举起刀,只需两下,那猪脚的骨头便己经碎得彻底。
任老板朝我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抱歉”的色彩,随后朝肉店老板走去,两人在那耳语两句,我听不清,也没打算听,故是转头面向我前头的大堂。
任世平趋步来到我的身边,他道:“阿赢姑娘,真是抱歉,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处理。
你先在这逛逛,等会儿我就回来。”
他的笑容真丰富,每次都是笑,却总能表达他每刻不一样的情绪。
我咧了咧嘴角,朝他点点头。
如此甚好,逛完一圈我便回去,反正我也买不起,免得他在我身旁问东问西。
任世平走了。
我慢慢的走到东厢房,越走近,我身上的寒毛竖得更厉害。
起风了,今儿出门的时候忘带件外衫了,不自觉间我用手掌搓了搓我的手臂。
厢房整理得还算整齐,就是覆满了灰尘。
我用手在我鼻子前挥了挥,这灰尘呛得我喉咙发痒,连连咳嗽了几声。
偶然间,我的目光被墙上的一幅挂画吸引了去。
也许这画师就在某处高楼的窗前窥探着,执笔成画,绘就这一场盛况。
一方擂台下,乌泱泱的都是拥挤的人群,有的在认真观看台上,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神情淡然自若,有的满眼惊措。
而擂台上,是一方桌子,桌上摆着黑白的棋子,左边的是一个男子,而右边,是一个带着帷帽,将容貌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即便未见着容颜,透过画师的笔墨我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这是位极为温婉贤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