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过半人高的野荆，就见那黑塔似的镖师正抡着熟铜棍砸向扑来的尸奴，铜棍上还挂着半截肠子——但更醒目的是缩在他身后的柳文。
那从前总爱擦算盘的账房先生此刻正攥着把缺了口的菜刀，指节白得几乎要透出血色。
他盯着黑浪脚边被砸扁的尸奴脑袋，喉结滚了三滚，刀把子在掌心沁出湿津津的汗。
"寒哥！
"黑浪见着林寒，铜棍抡得更急，"镇子里的尸奴疯了！
方才还只在乱葬岗晃悠，这会子跟捅了蜂窝似的往这儿涌！
"林寒抽刀的瞬间，风里的腐臭突然浓了三倍。
他抬头望去，镇子东头的老墙根下，密密麻麻的灰影正顺着断墙爬出来——不是七具，不是十七具，是成百的尸奴！
它们脖颈扭曲着，指甲在青灰皮肤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最前头那具的眼眶里还嵌着半块砖，血糊糊的脑浆顺着下巴往下淌。
"柳...柳爷？
"黑浪的声音突然发颤。
林寒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就见柳文的菜刀"当啷"落地。
那男人正盯着最前排某具尸奴腰间的褪色布囊——正是去年腊月里，他替镖局采买年货时用的那只。
"是...是刘三。
"柳文的牙齿磕得咯咯响，"上个月还跟我讨酒喝...他媳妇刚生了娃..."林寒的刀尖在掌心压出红印。
他想起昨夜柳文缩在柴火堆里发抖的模样——灭门夜本该守后门的账房先生，那时正躲在马厩草堆里，连镖头的呼救都不敢应。
此刻刘三的尸身歪歪扭扭扑过来，腐烂的手指几乎要勾住柳文的衣领。
"躲！
"林寒旋身劈出一刀，血芒裹着红纹将刘三的胳膊绞成碎肉。
但更多尸奴涌了上来，黑浪的铜棍开始发沉，林寒的手腕又泛起灼烧般的疼——白无常说的反噬，终究还是来了。
"寒哥你先走！
"黑浪闷哼一声，肩膀被尸奴抓出三道血沟，"我和老柳断后——""不！
"柳文突然弯腰捡起菜刀。
他的手还在抖，却生生将刀横在林寒身前，"我...我从前贪生怕死，害镖局兄弟替我挡刀。
今天...今天我替寒哥挡！
"话音未落，三具尸奴己从三个方向扑来。
柳文的刀劈偏了，砍在左边尸奴的肋骨上，右边那具的指甲擦过林寒的耳垂，疼得他倒抽冷气。
最中间那具尸奴却认准了柳文的咽喉——它咧开腐烂的嘴，露出黑黄的牙齿，腐臭的口水滴在柳文颤抖的手背上。
"小心！
"林寒反手掷出噬魂钉。
银钉擦着柳文的太阳穴钉进尸奴左眼，却还是慢了半拍。
那尸奴的爪子己经勾住柳文的衣领，将他狠狠拽向自己。
"噗——"撕肉的声响比林寒的心跳还快。
柳文的喉咙被撕开半寸长的口子，鲜血像断了线的珠子往外涌。
他踉跄着栽倒，手指抠进泥里，指甲缝里全是血。
林寒的视野突然发红，他挥刀的速度快了三倍，刀上的红纹几乎要窜到肘部——白无常说的"唤醒尸王的钥匙"此刻在他血管里烧，每劈倒一具尸奴，就有更多尸奴从镇子那头涌出来。
"寒...寒哥..."柳文的声音像漏风的破钟。
林寒杀到他身边时，他正用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
暗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泥里，勾勒出扭曲的轮廓：高额骨，尖獠牙，左眼下方一道刀疤——是张青面獠牙的脸。
"青...青面鬼..."柳文咳出血沫，染脏了林寒的衣摆，"灭门夜...我躲在马厩...看见他...举着尸王令..."林寒的手在发抖。
他按住柳文的伤口，却止不住那汩汩往外冒的血。
柳文的瞳孔渐渐散了，最后一丝力气全用在抓住林寒的手腕上："对...不起...没...没保护好...镖局...""闭嘴！
"林寒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你保护了我，你做得很好。
"柳文的手垂了下去。
林寒抬头时，尸奴群突然像被抽走了线的木偶，歪歪扭扭倒成一片。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刀上缠着血色光纹，红纹所过之处，尸奴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
"啧啧，血咒术暴走成这样，不怕把自己烧穿？
"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寒抬头，就见白无常正坐在树杈上晃腿，哭丧棒尖挑着片带血的碎布——正是秦破军方才被撕烂的衣袖。
"青面獠牙，尸王令。
"白无常跳下来，蹲在血画前歪头看，"这线索够你啃半年了。
不过林小爷，"他突然抬头，帽檐下的眼睛泛着幽蓝的光，"你可知尸王令出现在哪，哪就有万人血祭？
你那血咒术越用越凶，小心哪天——""滚。
"林寒的刀指向白无常的咽喉。
他此刻听不得任何废话，柳文的血还在地上渗，青面獠牙的轮廓在血里渐渐模糊。
白无常举起双手退开，身影又开始虚化："得，小爷脾气见长。
提醒一句——"他的声音混着风飘过来，"青面獠牙的刀疤，是镇魂师的灭王印。
"林寒的呼吸一滞。
等他再抬头，白无常己没了踪影。
山风卷起地上的血画碎屑，有一片粘在他靴底。
他蹲下身，用刀背轻轻将血画拓在随身的油皮纸上——柳文的血还带着体温，在纸上晕开淡淡的红。
黑浪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粗粝的手搭在他肩上："我去砍些松枝，给老柳搭个简易的坟。
"林寒没说话。
他盯着油皮纸上的青面獠牙，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灭门夜母亲塞给他的金簪在怀里发烫，"寒"字刻痕一下下戳着心口——原来当年的真相，竟藏在这张青面獠牙的脸上。
松枝噼啪作响时，林寒将油皮纸小心收进怀里。
他最后看了眼柳文的坟包，新土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
远处的山梁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惊醒了。
他握紧刀柄，血咒术的红纹在刀身流转如活物。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线索从指缝里溜走——青面獠牙，尸王令，灭王印。
林寒转身走向山道时，油皮纸在怀里轻轻动了动。
柳文用血画下的那张脸，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撞着他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