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声滴答,落在阳台栏杆上,一滴一滴,像旧时光滴进心脏里。
他忽然记起,高三那年冬天,她发过烧,他偷偷送她回家。
她家很大,门前有几棵梧桐树,落叶堆在石阶上。
她靠在他背上说:“你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那时他不懂这句话的分量,后来明白了。
他放下香烟,走进书房,打开那扇很久没开的柜门。
最上层,藏着一个旧牛皮纸箱。
他坐在地上,拆开箱子,拿出一叠信纸和一封未寄出的明信片。
那是他十八岁那年写的,没署名,没落款,只有一行字:“你转身那一刻,我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遗憾。”
信纸边角泛黄,指尖划过,有些颤。
他往后倒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沉默许久。
脑海里全是她今天坐在诊室里的模样,白大褂,口罩,眼神清冷。
是的,她变了。
从前那个会轻声喊他“白以安你等等我”的女孩,消失了。
她现在是医生,而他只是个“她病人家属”。
他翻过身,脸贴着地板,喉结微动。
沉默了很久,终于低声笑了一下。
苦涩,不易察觉。
十年前他让她走了,十年后,她真的没回来。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赵敏:医生说宝宝发育不错,下次检查一起去吧?
他盯着这行字很久,没回。
然后他退出对话框,点开另一个联系人,那个备注为**“辛甘”的号码,依旧显示“空号”**。
他缓缓打开短信,十年前白以安,我只等你到12点,如果你不来见我,就再也别见了。
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诀别。
“再也不见”辛甘也是做到了,十年间他们从来没见过,哪怕是同学聚会,她都不曾参与过。
关灯前,他低声呢喃一句,仿佛说给空气听,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辛甘,你现在……真的开心吗?”
——————凌晨一点三十五分,辛甘刚回到家。
雨还在下,进门时她把伞斜靠在门边,脱下外套随手挂上衣架,肩膀隐隐发沉,像整日的疲惫正从骨缝里一滴滴渗出。
客厅没有开灯,窗帘半敞着,城市的灯影像呼吸一样缓慢地闪烁。
她没有坐下,转身去了洗手间,洗脸、换衣,动作一如既往的简洁、有序,仿佛身体己经记住了深夜应有的程序。
刚吹干头发,手机就震了一声。
她拿起来,看到值班护士发来的消息:辛医生,刚进来一例重度子痫前期,情况紧急,主任还没回来,急需您处理。
她愣了一秒,回了三个字:我马上。
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她换回白大褂,扎起头发,踩着夜色重新出门。
医院的夜班走廊永远是最安静的地方,但灯光却从不熄灭。
辛甘快步走进手术准备区,护士和麻醉师都在等她。
“32周,突发高血压、意识模糊,血小板骤降,胎心微弱。”
“剖宫产?”
“必须。”
“通知家属了吗?”
“先生刚签完字。”
她点头,接过手套口罩,换装,走进手术室。
所有声音在那一刻归于静默,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节奏清晰。
她站在手术台前,像站在一场战斗中最前线的位置,身心进入自动化模式。
这里没有情绪,只有精准。
也正是在这种极端清醒的状态里,她才能短暂逃离那个名字。
那个一下午都在脑海里徘徊不去的名字。
手术持续了一个小时西十五分,孩子顺利取出,虽然略显早产,但哭声响亮。
母体也稳定住了。
辛甘脱下手套时,汗水顺着额角滑进口罩里。
她走出手术室,在洗手台前停了一会儿,静静看着镜子里那双眼睛,疲惫却不肯软下去。
助理医生在她旁边轻声说:“今晚多亏你来得及时。”
辛甘“嗯”了一声,没说更多。
回办公室途中,她路过新生儿观察室,隔着玻璃窗望了一眼那个被包裹在蓝色小被子里的新生命。
小小的,蜷着,呼吸微弱但坚定。
她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辛医生。”
她回头,是一位夜班实习生。
“刚那个家属好像说是你同学……。
他刚才来签字,走得急,让我转告你。”
这一天,巧了不是!
刚刚回北京才三个月,熟人都在一天内见完。
“哦,是吗?”
“他看了你照片,特别激动。
让我转告你,一会来找你。”
“是吗。”
她一手揉着肩膀一手写完手术病历,淡淡道,声音如常,“我去休息室睡一会。”
说完,她转身离开,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辛甘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值班间,躺下时,电话震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发来的一条微信。
心肝宝贝,妈妈回来了。
空了跟妈妈吃个饭吧!
她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
只是把手机调成静音,翻身面向墙壁,闭上眼。
天微亮,整个产科楼层还沉在夜的尾巴里。
辛甘换好白大褂,系紧袖口,戴上口罩,领着两个实习生沿着病房一间一间走查。
她语速不紧不慢,病人情况一一讲解到位,举止冷静,不容置喙。
走到尽头,便是昨天那间术后重点观察室。
还没推门,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面窜出来。
“辛甘——!”
她抬头,就看见易哥快步走过来,笑得像高中课间追着打闹的少年,眼圈却泛着红。
“辛甘,真的是你!
你说你这十年也不给我们来个信!”
他说着竟张开双臂就要抱她,像回到那年市一中的球场边,看她撑伞跑来送水那一瞬。
辛甘眉心一动,侧了下身,避开了。
“别动手动脚,我在查房。”
她出声道。
身后的实习生忍不住偷笑。。“哦对对……我忘了你现在是医生了,你哥得注意影响了。”
易哥肉眼可见的高兴,逗得辛甘也笑了出来。
辛甘打断他说道:“嫂子现在还很虚弱,各方面都要注意。”
易哥挠了挠头,却仍压不住笑意:“真是命大啊,我昨晚就跟楠哥说,要不是你,我们家就塌了……”她笑了笑:“没那么夸张。”
然后低头翻查病历。
病房门虚掩着,易哥看了一眼,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一会楠哥也过来,等着他找你算账”她手里的笔顿了顿。
“谁?”
实习生不解地看向易哥。
“你不认识。”
辛甘头也不抬。
楠哥,待她如亲妹一般的哥哥。
只是这十年辛甘从不联系他们,想到他还是有些尴尬。
“我先查房。”
她只好找借口先离开,认真的又投入工作。
“好好好,忙去吧。”
下午,辛甘从手术室刚下来,刚刚结束例行和病患家属沟通,站在护士站闲聊几句。
“哎哟,这不是咱小甘儿?”
那声音掷地有声,带着点年少时球场边的张扬。
辛甘一怔,下意识停住脚步。
抬眼望去,楠哥穿着一件深灰夹克,站在护士站旁,手里还拎着一袋热粥和水果。
他还是和记忆里一样,高大、爽朗、总是带着笑,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明显愣住了。
“十年了啊,你真是长本事了,从来不联系我,说实话我真以为你不想认我们了。”
楠哥的话带着点怒气,但看他的眼眶却有点泛红。
“哥~”辛甘伸手去拉着楠哥的手臂,轻轻晃动。
就像高中的时候,她有事拜托楠哥一样。
他看她表情不变,语气才放软了些:“哎,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想掐死你!”
辛甘眨巴眨巴眼睛,楠哥最受不了她这个举动了,那双葡萄眼水汪汪得显得可怜。
“哥~~”“好好好好,不说你了。”
说完楠哥宠溺的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辛甘只好点点头,先答应了。
晚上再想个办法拒绝。
楠哥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行,工作重要,你去吧。
晚上我和易哥在病房待着,有空就来坐坐。”
辛甘点点头,转身进了下一间病房,声音果断冷静地吩咐:“王姐,今天血压偏高,留观延长西小时,复查结果请尽快通知我。”
一语落下,像是把所有心绪隔在了门外。
白色大褂下,她的背笔首,步履稳重。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故事上。
那些故事里,有易哥有楠哥,还有那个从未真正离开记忆深处的人——白以安。
———————有些人,有些记忆,一旦翻出来,连带的疼痛就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