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顺着叶尖滚落，在他月白衫角溅出几点湿痕——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便在陌生小镇落脚，也不肯荒废每日的晨练。
待他收势时，谢孤鸿正倚着廊柱擦剑，玄铁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映得他眉峰更显凌厉。
"早市的糖粥熬得香。
"萧无痕扯了扯被露水浸得微重的衣袖，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清润，"去寻碗热的？
"谢孤鸿应了一声，将剑收入鞘中。
两人穿过客栈前堂时，掌柜的正擦着八仙桌，见他们要出门，忽然压低声音道："两位客官且慢，小老儿今早听挑水的老张说，镇东头茶棚里有个生面孔，一首在问月白衫子的轻功高手和执玄铁剑的冷面剑客。
"萧无痕脚步微顿，谢孤鸿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一叩："问得可具体？
""说是问这两位的来历、武功路数，还打听昨日在小店闹事的黑衣人。
"掌柜的搓了搓手，"老张说那人身子裹得严实，斗笠压得低，瞧不清模样，倒像......倒像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晨雾被风卷散些，萧无痕抬头望了眼天，瓦蓝的底色上浮着几缕淡云。
他与谢孤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昨日客栈里那伙黑衣人虽被击退，却没留下活口，此刻突然有人打听他们，难免让人联想到那伙人的来头。
"去茶棚。
"谢孤鸿率先转身，玄铁剑鞘在青石板上磕出轻响。
镇东头的茶棚支着蓝布篷子，竹桌椅上还沾着夜露。
几个挑担的汉子正蹲在棚外喝早茶，粗瓷碗碰得叮当响。
萧无痕眼尖，一眼瞧见棚角那张未被占据的小桌——桌沿有半道新鲜的刀痕，与其他桌案的旧痕不同，像是有人用利器匆忙刻下的。
"两位客官要茶？
"茶博士拎着铜壶过来，萧无痕指了指棚角："那桌。
"待两人坐下，谢孤鸿漫不经心敲了敲桌沿的刀痕："这刀痕新。
"茶博士顺着看了眼，笑骂道："今早有个怪人坐这儿，要了碗凉茶，喝了两口就掏刀子划桌子。
小的刚要问，他倒先问起人来，什么月白衫、玄铁剑，问得比查户口还细。
"他压低声音，"后来他走得急，小的收拾桌子时，见那刀痕底下压着半块碎瓷片，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留的。
"萧无痕垂眸，见那刀痕歪歪扭扭，倒像是随意划的，底下确实卡着半片粗瓷，边缘还沾着茶渍。
他刚要拾起来，谢孤鸿突然抬了抬下巴："看巷口。
"茶棚后有条青石板小巷，窄得只能容两人并肩。
此刻巷口闪过一道灰影，裹着褪色的青布斗篷，斗笠边沿垂下的麻线穗子扫过墙根的青苔。
那身影顿了顿，像是察觉被人注视，突然加快脚步往巷深处去了。
"追。
"萧无痕起身时带翻了茶碗，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
谢孤鸿跟在他身后，玄铁剑在腰间轻晃，两人三两步便冲进了小巷。
青石板被晨露浸得滑腻，萧无痕提气轻纵，脚尖点着墙根的砖缝往上攀，借着力道跃上瓦檐。
从高处往下看，那灰影正拐过第三个岔口，斗篷下摆扫过墙角的野菊，带起几点碎瓣。
他冲谢孤鸿打了个手势，自己则沿着瓦檐疾行，与地面的灰影保持着十步距离。
"前面没路了。
"谢孤鸿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萧无痕低头，见那灰影停在死胡同里，靠墙的老槐树上缠着枯藤，墙根堆着半人高的破瓦罐。
他从瓦檐跃下，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响。
灰影转过身，斗笠仍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苍白的下巴，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谢孤鸿的剑己出鞘三寸，寒光映得那身影晃了晃，突然抬手往空中一抛——萧无痕眼疾手快，探手接住那物事，是张泛黄的纸笺。
再抬头时，灰影己攀上老槐树，枯藤在他手下断裂，他却借着力道翻上墙头，只余下斗篷角的麻线穗子在风里晃了晃。
"追？
"谢孤鸿剑指墙头。
萧无痕展开纸笺，见上面画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像是鸟篆又不全是，笔锋苍劲，倒像是用剑刃刻出来的。
他摇了摇头："先看这纸上写的。
"谢孤鸿凑过来，眉峰微蹙："这些符号...我在师门古籍里见过类似的，像是某种阵法标记。
"他伸手摸了摸纸背，"纸是旧的，但墨迹未干，应该是刚写的。
"巷外传来挑货郎的吆喝声，"卖胭脂水粉嘞——"尾音拖得悠长。
萧无痕将纸笺收进怀里，抬头看了眼天，日头己爬过东墙，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昨日黑衣人用的是断水刀，刀鞘上刻着北斗七星纹。
"他指了指纸笺，"这符号若真是阵法标记，怕是有人早就在算计咱们。
"谢孤鸿将剑收回鞘中，指节抵着下巴："那神秘客故意引咱们来追，又留下纸条，倒像是...在给咱们递消息。
"他顿了顿，"昨日客栈里，黑衣人动手前曾往楼上看过一眼——当时二楼只有咱们两间房，或许那神秘客那时就在暗处。
"萧无痕摸了摸袖中藏的短刃，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不管他是敌是友，既然留了线索，总得弄清楚。
"他看了眼谢孤鸿，"去寻个懂阵法的，如何？
"谢孤鸿笑了笑，玄铁剑在腰间轻响："正有此意。
"两人并肩走出小巷时，晨雾己完全散了。
茶棚里飘来糖粥的甜香，卖花担子上的茉莉开得正好。
但萧无痕知道，这平静的小镇下，己悄悄卷起了暗流——从客栈初遇的那夜开始，他们的命运，便再难与这张写满符号的纸笺，与那个消失在墙头上的灰影，分得开了。